团结 一
微黄的树叶缓慢地覆盖住大地，被雨水打湿的光秃秃的枝桠微微颤抖着，街上十分安静——候鸟都飞走了，人们还未曾醒来。
这是林芝漫长人生中的第二十个秋天。
她匆忙的脚步带起了一缕风，地上湿漉漉的树叶随之动了动，试图乘风而起离开腐烂成泥的命运。林芝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现在满心充斥着的都是驱使她逃离这里的恐惧，她恐惧着冰冷的手铐和绝望的铁牢。
在任何城市的角落，都会隐匿着最肮脏丑恶的东西。阿旺十分认同这个道理。就在不久前，他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毕竟你张大哥我做这一行已经好久了，阿旺啊，我劝你一句，再想挣钱也别这两天下手，条子盯得紧呢！”
阿旺低着头，指节有些发白。
“张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爸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再做两票！手术费就能攒齐了！就最后两票！”
张海生深深地吸了口烟，狠狠地捻灭了手里的烟蒂，在一片含混不清的烟雾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渐渐的，有一两声狗吠响起来了，朝阳也升起来了，厨房里的热气也从窗口弥散开来，人们开始了新的一天。
“师傅，去林县最早的一班火车是几点？”林芝急切地伏在售票口，眼睛时不时地向门口张望，怀里死死地抱着一个灰色的背包，和一旁懒洋洋候车的乘客们相比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早的……只有八点半的，还要再等两个小时。”售票的老大爷见惯了行色匆匆的旅客，并没有发现年轻女孩的不妥。
道了谢，林芝站起身望向窗外，阳光渐渐涂满了她的脸，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始终紧抱着背包的手臂都松了些许。
候车室里的乘客也随着阳光渐渐醒来，一个睡眼朦胧的小孩子摇摇晃晃地经过她，不小心扑进了她怀里，林芝猛然间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小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火车站。她的身后是嚎啕大哭的孩子和骂骂咧咧的家长以及许多被吵醒的神色麻木的看客组成的一场人生戏剧。
“林县的，去林县的，上来就走！”阿旺卖力地吆喝着，张海生坐在车里，不声不响地在鼓捣着什么。
“诶！美女，是去林县么？来来来，上我们的车，就收你30！怎么？你还嫌便宜不成？坐我们的车保证又快又稳！”阿旺只要看见有单身的女子路过，就跑上去揽生意，一会功夫，已经有五个女孩上了那辆略显破旧的面包车。
“师傅，到底什么时候开呀？我还赶时间呢！再不开我可就下车了！”其中一个女孩明显不耐烦了起来。
“快了快了，再等等，咱们凑够六个人就走，六六大顺嘛！讨个吉利。”张海生转过头安慰她们，勉强扯出了一丝笑。
“美女！美女！去林县么？来来来，我们的车马上就开了！”阿旺又拦下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女孩，满脸的笑容堪比初生的太阳。
被拦下的是林芝。
林芝满脑子都想着如何尽快地逃去林县，被人突然拦下来正要发脾气，结果被阿旺的一番话说动了心思。
“马上就走？”
“是啊，保证不耽误美女的时间！”
“那行，你带我过去吧。”
“好嘞！美女你的行李放……”
阿旺刚刚伸出了手就被女孩躲开了，她紧紧地抱着背包，神色慌张地开口打断了他。
“谢谢，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拿着就行……走吧。”
车门缓缓地合上，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六个年轻女孩青春生动的面容。
吵闹的鸡鸣，隐隐的狗吠，和空气中浮动的牛粪味不断刺激着林芝沉睡的意识，良久，她沉默地从土炕上坐起来，视野里陌生的双开木柜和破烂的报纸糊住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喜字，触手可及的衣服料子也是粗糙陌生的，低头一看，泛旧的红色便这样突兀地映入眼帘。她思考了一会儿，才从那混沌的大脑里找出了解释——她大概是被拐卖了。
回忆起来，能记住的只有副驾驶上戴着口罩的男人略带愧疚的眼神，还有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
“命运真是可笑。”林芝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她的背包，想来是被这户人家拿走了。
外面渐渐有鼎沸的人声响起，伴着喜庆的鞭炮声显得格外热闹，林芝知道，这是她的婚礼，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婚礼。虽然如此，她却没有丝毫的紧张，甚至还有点期待，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走到外间寻到了一卷绳子，一条厚木板和一把菜刀，她把这些都藏在了炕角一团泛黄的被子里。
虽然新娘子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可是刘老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在他那不大的院子里摆起了酒席，请的都是些平日里瞧不起他的村民。一想到屋子里那个貌美的年轻女孩，刘老头就觉得扬眉吐气，连平日里三杯倒的酒量也不管了，只要有人敬酒就闷头喝尽。
“刘老头，你哪来的钱跟海生买老婆？平时买个萝卜你都得想三天，这次怎么这么痛快就给钱了？”
刘老头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但还是强撑着向众人嘚瑟。
“我是那种抠门的人么？我有的是钱！你是不知道，海生那生意还是我带着他做起来的！嗝……他连二层小洋楼都盖起来了，我怎么可能没钱？像你这种傻X肯定想不明白！”
那个汉子气得面上发红，正欲反驳，刘老头却摆了摆手，一头钻进了屋子，只留下那一院子喝得发昏的村民吵吵嚷嚷，盖住了狗吠鸡鸣。
刘老头醉得已经找不到北了，只能看见屋子里坐着个俏生生的红衣姑娘，他呵呵傻笑着扑了个空，一头栽在了土炕上直接睡了过去。
林芝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个瘦小的老头，眼睛里兴奋的光芒却快要溢出来，她熟练地将老头的四肢绑了起来，嘴也堵上，然后把他塞在了柜子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的村民也准备离开，有人想和刘老头打个招呼，却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
“你还打什么招呼，嗝……上赶着给人送份子钱不……不成？走吧走吧，别搅了人家的好……嗝……事，刘老头多小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山里的夜来的比其他地方还要深还要静似的，一点声息也没有，整个村子都暗的很，只有刘老头家还亮着灯，不断的传出些声响来。
|团结、一
团结! 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