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图馆 棒子 一个尴尬词汇的起源
本期作者:直江信纲
本文为史图馆专栏约稿,仅代表作者观点,与史图馆立场无关
图片为赫鲁晓夫手握玉米的宣传照,与本文无关。
提到韩国,很多人都会想到太极旗、韩剧、三星,可能还有那个并不友善的词汇“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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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棒子”一词来自朝鲜人擅长种植玉米,所以房前屋后挂满了玉米棒——但是玉米传入朝鲜半岛的历史很短,李朝时代主要种植的还是水稻、小麦。
有人说是因为伪满时期朝鲜伪警察经常用警棍殴打中国人——但是这一词汇早在清朝就已经为人所知甚至家喻户晓,不可能迟到伪满时期。
还有所谓“朝鲜国王入京喝洗手水被嘲笑”的段子,更是胡扯无疑——朝鲜国王从没进过京城,只有仁祖之子曾经作为人质被羁押在沈阳。况且,这段子怎么看怎么像英女王喝洗手水故事的翻版。
南京大学的黄普基先生曾撰《历史记忆的集体构建:“高丽棒子”释意》一文(顺便提一句,这位黄先生就是真·韩国人)。文中提到了最早可查的“棒子”一词,是在清康熙年间的《辽左见闻录》一书中:
朝鲜贡使从者之外,其奔走服役者,谓之“棒子”。其国妇女有淫行,即没入为官妓,所生之子日“棒子”,不齿于齐民。鬓发蓬松,不得裹网巾;徒行万里,不得乘骑;藉草卧地,不得寝处火炕。盖国中之贱而劳者。
朝鲜王朝没有废除奴隶制,所以官奴、私奴广泛存在。万历朝鲜之战期间,就曾经有明军将领(骆尚志)评论过这件事:
此国有官奴、私奴之法,永世不通仕路,此辈岂无憾恨郁结之心乎?况此危乱之时,此法犹存,其投入贼中者,宜不肯回来。其为法弊甚矣。
万历朝鲜之战
朝鲜人金昌业在1712年出使中国的过程中和一个中国人谈话,那个中国人是这样评价的:“此处(中国)则饮食甘苦,衣服美恶,奴与主无分,以至其主骑马,奴亦骑马,而朝鲜岂曾如此乎?”
这个中国人说的话,也可以在金氏自己的记述中得到见证——“向晚起出幕外,见驿卒辈围火,或坐睡,或以足向火而卧,互相枕藉”。两班士大夫和翻译、医生等“中人”可以睡帐篷,而随行的官奴就只能露天了。(顺便说一句,那是农历十一月底,地点大约是今天的丹东......)
这些身份低微的仆役,在韩语里叫bangza,也就是“棒子”的语源。(朝鲜汉文写作“邦子”或“房子”)
服侍达官显贵的两个仆人
而如果我们把目光扩大到这两个词,那么就会发现更早的记载:
房子,使馆之给役者也。每房自使副使而下,以品高下而为之多寡。其服文罗头巾,紫衣角带皂履,盖择善供应者为之。观其守法谨甚,又善笔札。髙丽俸禄至薄,唯给生米蔬茹而已。常时亦罕食肉,每人使至,正当大暑,饮食臭恶,必推其余与之。饮啖自如,而又以其余归遗于家。
——《宣和奉使高丽图经》
《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书影
至于“棒子”一词为什么变成了对朝鲜人的蔑称,刘永连、刘安琪的论文《不同的文化源流,交叉的历史进程——“帮子”、“榜子、“房子与“高丽棒子”语词关系考辨》提出了与黄普基不同的见解。
黄普基认为,“棒子”扩大为对朝鲜人的蔑称,是因为朝鲜使团中的仆役们所做的恶行和使团沿途扰民所致。
丙申,使行宿于高桥堡王姓人家,失不虞费银千两,护送官走告宁远府。自沈阳核王姓一家人口,备尽酷刑,王妻不胜痛冤⋯⋯每使行,过此堡,人睥睨不欲接待,作为口实。
——朴思浩《心田稿》
暮投榆关店,馆于店舍。饱闻行路刷马人等攘夺市肆饼面,每欲治之,而罪人未得矣。午后途中有一汉人跪诉,乃刷马人夺食饴糖事。骇甚。查出所犯人,倍偿其直,重杖八十回示行中。
——《燕途纪行》
夜,首译入来告日:即闻沈阳消息,团练使以初十日出去,而刷马驱人,多买禁物,出栅时必生事,然则于行次,亦甚可虑⋯⋯
——金昌业《老稼斋燕行日记》
朝鲜世宗大王
而对待这样的恶行,朝鲜使团为了维护国家尊严,动辄施以重刑。金昌业曾记载“决棍”(用棒子打人)行刑的场面:
三使臣出坐前阶,捉入洛乞(人名,朝鲜使团仆役,在外将人打残),刑讯一次,同斗刷马夫崔可仁,决棍十度。杖时诸驿卒列立,一时发声叫打。蒙古(周围居住的蒙古人)据墙而见之,有惊骇之色。
棒子打人这种刑罚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也许是“棒子”变成指代全体朝鲜人的根源。
而刘永连、刘安琪的文章,则对此持不同意见。他们更倾向于认为“棒子”一词的扩大化和污名化,是多因素导致的,不能完全归因于朝鲜使节团。
他们认为,朝鲜使节团的出访次数并不多,接触的中国人也很有限,未必是朝鲜使节团的“功劳”。同时,从来访中国的频率上看,使明(“朝天”)远高于使清(“燕行”),但是直到清朝才出现这种说法,可能与明清鼎革之际,朝鲜与中国关系恶化有关。在清朝入主中原以后,朝鲜瞧不上清朝这是人尽皆知的,动辄称清朝为“胡”、“虏”,同时也看不起清朝人,清朝人自然原样奉还,找了个蔑称来称呼他们。
清朝入主中原后推行“剃发令”
两位作者认为,“棒子”一词的词义扩大,和北方方言用“XX棒子”蔑称某一群体有关。北京、东北方言当中都有用“棒子”蔑称某一地区或某一职业人的用法,而这种用法同样可以追溯到清代。《清史稿》有云:“临江府,清初黑哲喀喇人所居。⋯⋯西南,葛兰棒子。”不能断然否定这一用法对“高丽棒子”一词产生的影响。
“棒子”从仆役变成对整个国家的蔑称,其原因究竟为何尚不可知,但是今天的我们对于这样一种侮辱性的称呼,还是少用为佳。毕竟,我们也曾经体会过被人用蔑称(比如英语和日语里...我就不说了)称呼是一种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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