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拼图 第十四章永远拼不好的拼图
苏卓尔去世了。
我想过，我们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联系慢慢变弱，可能还是如兄弟一般相处，也可能渐渐变为路人。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过，我会这样骤然地失去她。
在苏卓尔的葬礼上，我心里没有任何波动。想了想苏卓尔平常喜欢什么，送她鲜花她可能还真不喜欢，那我难道该给她烧一颗纸篮球？我的脑袋里，就在平静地思考着这样的事，仿佛苏卓尔还没有去世，只是我在考虑该给她准备怎样的礼物而已。
然后当我回到家，拿起自己的游戏手柄，同时看到自己的另一幅手柄时。我才突然觉得难受起来，难受得喘不上气来，我抱住脑袋歇斯底里地吼叫，但是耳中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因为直到这一刻，我才真的明白，那个跟我一起打游戏的苏卓尔，是真的不在了。
苏卓尔。
“苏卓尔。”
年幼的我看着苏卓尔，问她说：“你有那么多朋友，为什么你不多跟他们玩，总是要带上我呢？”
“因为你总是一个人啊，而且你也是我的朋友，我跟你玩不玩谁都不能管!”
苏卓尔是这样回答的。
我被母亲打伤跑出家里，身上的伤口都没有止血。苏卓尔见我坐在路边，就拉我跑回家里，翻了半天不知道找到了一块治什么膏药，剪下来给我贴上，还欢笑着鼓掌。我虽然觉得哭笑不得，但是苏卓尔的这一个动作，我从未忘记分毫。
李铭羽说苏卓尔是他的光，可是苏卓尔又何尝不是我的光？只是后来我长大了，有了更多的朋友，我就一时忘记了她给过我的温暖。我在阳关灿烂里行走着，却从没有想过，我背后那第一缕光，仍然在用她的方式关心我。
我跑出家去，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这样奔出家门。外面的雨下得淅沥，我也什么都没感受到。
跑着跑着，我慢慢停下了脚步，然后颓然坐在了路边的地面上。
其实我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想找苏卓尔。但是我已经找不到她了，再也找不到了，无论世界上的哪里，都已经没有她了。
我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言语都想不出来。后来我能回过神来，是因为有一个人在拍我的肩膀。我茫然地抬头看过去，看到的是萧暮雨那张熟悉的脸。
“你在哭？”
他问我道。
我在哭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定了定神，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是皆萍离开的日子。”萧暮雨的表情也非常恍惚，他也没有拿伞，和我一样就在雨里干淋着。我回忆了一下，确实，今天是魏皆萍踏上回乡火车的日期。
“我去了火车站，希望她能留下来。”萧暮雨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是她拒绝了，她就在火车站，和我道了别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从他这里知道了，他想要挽回魏皆萍。他在火车站门口等到魏皆萍，头一次放下了自己的自尊，希望她能留下。
“你留下来吧，就算你不工作，我也会养你一辈子。”
然而魏皆萍拒绝了，她礼貌地道了别，就踏上了火车。
甚至没有回头一下。
萧暮雨谈过七八个女朋友，然而这是他头一回这么希望一个女孩留下来，这也是他头一回对女人放下自尊，结果却仍是得到了拒绝的答复。
我看着怅然若失的萧暮雨，突然就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笑得很悲凉。
“萧暮雨，你之前说我们是同类，还真没说错啊——我们都是当局者迷的人。你跟魏皆萍在一起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魏皆萍到底想要什么吗？”我看他那惊奇的眼神，索性把事情挑明：“魏皆萍要的你给不了，她要的是尊重，基于平等的相互尊重！你说什么养她一辈子？你看不出来她那么独立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也不屑于被你养吗？你根本就没把她放到过平等的位置上过，你拿什么留住她？！”
萧暮雨傻了一阵，才慢慢开口说道：“是啊，我连这都没看出来……不，其实我看出来了，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但是我总觉得，没有那样追求平等的女人，女人一定都是想要物质的。她那样想要什么平等的姿态，一定只是想要更多的东西，所以把自己包装得很高尚而已。其实我一开始找她，就是想剥下她的伪装，就是想让她的虚伪暴露……但是我错了。她是真的不在乎那些物质上的东西，她完全有能力满足自己买东西和生活中的欲望，她……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她了。知道她怀孕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啊，我觉得我要当爸爸了，我最喜欢的女人怀上了我的孩子，我……原来我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彻底输给她了。”
“萧暮雨，别自以为是了，你以前遇到的女孩也不见得没有她这样的，但是你擅自觉得她们都是物质的，所以你才会一直在这个怪圈里。”我一眼就看破了他的想法:“你这想法一定是你母亲给你留下的。你缺少母亲的爱，又因为母亲而不相信女人，所以才会找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期望从她们身上得到爱的补偿，但是因为对女人的偏见，你又错失了正常恋爱的机会……哈哈哈哈，不过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虫，看得清别人，看不清自己……”
“我来是为了追魏皆萍，那你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萧暮雨顿了一下，似乎在迟疑，我却先他一步，坦然说了出来：“苏卓尔走了，意外事故，车撞的。我到最后还跟她闹脾气，我最后还死要面子，不接她的电话……我后来开了机，才发现其实她主动道歉了，还想要跟我好好所清楚，是我自己觉得她是来找我吵架的，所以……哈哈哈哈哈哈，我到底是何苦跟她过不去……”
“边城，闹脾气不该是什么大事，她最后既然愿意给你打电话，那就说明你们……”萧暮雨摇摇头，这样说道。
“重点不是闹脾气啊，而是我现在再想道歉，她也听不到了啊！”我锤着地面，就好像锤着几天前的自己一般：“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情，可是再小的事情又怎样，就是因为没有办法再挽回，所以不管那是什么事，我都是对不起苏卓尔的啊！而且听阿姨他们说，她被车撞了是因为精神恍惚没有注意到那辆失控的车，如果我没有跟她吵架，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不是吗……”
“你才是跟自己过不去，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萧暮雨叹了口气。
“是啊，没有用了，也没有意义了。有的事情，不赶紧做就再也没有做的机会了，我居然到现在才明白。”我苦笑着，觉得自己此刻看上去一定很凄惨。
我们相对无言，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过了不知多久，萧暮雨率先开了口。
“我要去找她。”他这样说道。
我惊愕地看着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你还清醒吗？你确定她会欢迎你？”
“我很清醒，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萧暮雨的语气里透露出坚决；“原本我还在犹豫，但是你说得没错，有些事情不赶紧去做，就再也没有做的机会了。以前我总是不肯改变，一味等着皆萍来迎合我。但是这样是错误的，我现在真的明白了，想要她接受我，我自己也要做出改变。可能会耗费一点时间，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我会把工作辞了，去找她，去改正我过去的错误。趁我们还是这个岁数，趁这件事还有挽回的空间。”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魏皆萍不能容忍和不合适的人在一起，为此她找了很多次男朋友。在萧暮雨的观念里，魏皆萍这样的女性应该是被他归到不屑的那一类群。然而现在，萧暮雨为了自己爱的人，竟要主动改变自己从小以来的偏见，主动去追回魏皆萍。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他以后会怎样。但是他确实将这个决定执行了，那天雨帘里的偶遇，就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我回家，把目光看向了我的桌子。
摆在我眼前的是一副拼图，没有图案，没有纹理，纯白的拼图。
九百九十九块已经拼好，只差最后一块。
就是我手中刚拿起的这一块。
我凝视了它许久，又或者说，发呆了很久。
然后，我伸出手去，没有将最后一块放到正确的位置，而是将完好的九百九十九块重新打乱。
我曾以为生活就像这样一幅纯白的拼图，每个人正如同其中的一块，虽然很难找到，却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在了最基本的地方。
生活不是拼图，不循规蹈矩，也没有所谓的命中注定。所以生活永远那样捉摸不定，看不透，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终于知道，这幅拼图，我永远也拼不好。
到这里，我们的故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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