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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线|

第四线

这是我和黄桃还在一起时,写的一篇短篇故事。如今发出来,以此祭奠一段逝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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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轻轻躺下,把耳朵贴在铁轨上。八月的铁轨带着夕阳的余温,同两年前的那天一样。江枫记得,那一天,黄桃拽着他的手,黄桃的手很柔软,浸满了汗水。

铁轨那头传来隆隆碰撞,江枫把头往上枕了枕。石头硌得他生疼,他把肩膀挪到了枕木上。这趟运煤的火车从不晚点,过去的两年里,在川黔铁路第四线上往返于李家湾和松坝,今天亦然。两年前的今天,刚成为铁路工人的江枫也没有想过,他年轻的生命会在铁路上结束。

火车近了,江枫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偏偏在这时,他的回忆随着列车一起轰然驶来。

“来听听嘛,没得事!”

江枫蹲在这条铁路旁,身上橘黄色的铁路工马甲敞开着,露出他黝黑的肚皮。他笑嘻嘻地看着黄桃,黄桃拽着江枫的一只手。

“快回来,你是要吓死我。”

一颗汗珠顺着黄桃细嫩的脸颊滑下来,她一边把江枫往回拽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拨开贴在脸上的短发。

“你怕啷个,我每天上班都这么听。来嘛,我教你。”

黄桃咬了咬嘴唇,也跪下来,同江枫面对面躺下。

“对嘛,很安全的。从这里听,火车刚出松坝就能听的清清楚楚。听到动静我们就走开。”

黄桃依然咬着嘴唇,江枫笑着把黄桃的手捏了捏,黄桃始终不肯松开。他们这样面对面看了半晌,把江枫的傻笑看没了,把黄桃咬住的牙松开了。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从望不到边的群山之间传来,江枫告诉黄桃,那是五七零七兵工厂在测试新的战斗机了。黄桃笑着说,你什么都知道。

黄桃隐约感到了铁轨的震动,车来了,江枫轻轻说,起来吧。黄桃不肯,听入了神。

“你听这火车,像有人在打鼓。”

江枫也俯下身,他第一次听见铁轨里有一只巨大的革鼓,被一个巨人敲击着。黄桃流下了泪,她说,这鼓鸣的是我们的不平。

江枫一把将黄桃拽了起来,抱在怀里,火车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两个机车头,四十二节车厢,江枫在心里默默数着,希望它能再长一点,哪怕只长了一节,他都能多抱黄桃一会。

江枫和黄桃死死抱着,直到四十二节车厢驶过,五七零七的风洞也停了,直到火车的隆隆声同远山那边的飞机回音夹杂在一起,一遍遍在黄桃和江枫的耳边回荡,他们还抱着。

“下个月就要去城里念书了,这几天也见不到了,我爸不许我们往来。”

“没事,以后我经常去看你,我坐火车去城头不遭钱。”

“算了吧,你太累了。”

“念完书就呆在城里吗?我们以后一起住城里。”

“我们家会搬去北方。”

黄桃的泪水打湿了江枫的橙色马甲,江枫把黄桃搂得更紧了,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一列绿皮客车开过,江枫说,你们会坐着这样的火车去北方。黄桃说,我爱你,我很爱你。江枫说,我也是。

忘了我吧,黄桃说。江枫没有答应。他们分别后,江枫每天叮叮当当敲打着铁路,下午翘班来这里坐着发呆。

一星期后,黄桃的同学循着铁路找到江枫,江枫才从他们口中得知,就在他们分别的那天晚上,黄桃受了她爸的毒打,跑出了家门,不慎跌进河里,捞上来已经没了气。江枫提着榔头要去找黄老头拼命,谁知黄老头就穿了件松松垮垮的白背心等在家门口,已经萎靡得不成人样。黄老头说,你杀了我吧,我对不起我姑娘,我不是东西。江枫只是把榔头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又捡了起来,毕竟是公家的东西。黄老头来了劲,你劈了我啊,你啷个不劈,我姑娘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江枫转身要去掐黄老头的脖子,被村里人架住了。

后来的两年,江枫每天去黄桃的墓上陪她说话,看火车,看远山那边的水泥厂,听五七零七的风洞声。

这一天,江枫在那段铁轨待了一整天。他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也做好了准备。

黄昏,江枫躺在了铁轨上。他听见火车的隆隆声靠近,没有起身的意思。

“黄桃,我来了。”

江枫闭上了眼,火车却在他面前刹住了。列车长骂骂咧咧走下火车,江枫直起身子。日妈你还是个修铁路的听不到火车来迈?妈批你倒在这点睡午觉迈?江枫呆滞地看着他,好像他听不懂自己的家乡话一样。江枫看见,今天这趟火车拉的不是煤,一节节拉的全是军队的卡车和装甲车。两个穿着制服的解放军下车来询问情况,江枫却哭了。

“黄桃,黄桃!”

江枫号啕大哭,列车长摘了帽子骂着,黄桃黄桃,老子车上没得黄桃。

那天,江枫随着火车去军区当了兵。后来,兵营里的战友问他为什么要来,江枫都说,我媳妇黄桃喊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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