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邻居
抬头看天，雪花飘落不曾见少，隐隐更冷冽了几分。
该死的，天可真冷。
余常没能做出决定。
家中床下藏了大瓦罐，只好从中掏粮。自小开始，余常最怕挨饿，也最多挨饿，吃多了苦头，对于存粮上心以至于甚至成了执念。
长大些，每每总想法子从牙缝里挤出省下一口，虽然这些年，其实依旧并没有多上多少。
饿急了能吃土饼子，墙上扣的泥巴加野菜糊成饼烤干，滋味并不好，难消食肚子里沉甸甸的，涨的疼，余常不想再吃了。
“冬雪飘摇，时季自然而不可逆，这本是天道。冬日里的，的却是难见青色。”
余常回头，邻家瘦小李姓老头缩着个身子站在门沿下笑的有些拘谨的看着他。
这老头又想干嘛，余常微微皱起了眉头。
少年只是附和的点点头，全当耳旁风，肉更能饱腹，也更可口，这些清淡过头的蔬果实在没有多少油水，不够实际。
像是不曾看出余常的敷衍，李姓老头觍着脸继续笑着，说道：“要是馋了，可以过来摘些，不管送，你自己来摘。
我是老了胃口小吃不了太多，花了功夫照料总是土里烂，可惜了。”
余常犹豫了一下，片刻才转成笑脸，白占的便宜，这种好事他可真是不多见，于是赶紧改换笑脸道：“哪能劳动您老人家啊，我自个来就成，算问你借的，改天打了鱼啊兔啊，肥得很，给您老补上，也让您换换口味。”
点点头，这位李姓老人笑呵呵的看着余常迫不及待的称手一掠，翻过墙头，伸手捋着花白胡须，看着些许雪花落入门从眼前飘过，笑道：
“世道难，常疾苦，唯自强尔。雪下的真大啊。”
余常捡过锄头，刨着土，十分没有诚意的附和，头也不抬，只能听到敷衍在笑。
“是啊，雪可真大，您老赶紧回屋，可别冻着了。”
李姓老人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轻轻摇头，转身回屋。
唯有自强，或许对于某些人，活着，很辛苦，这也是自强。
……
一眠一夜，睁开眼，石土封死的窗头看不见一丝光亮，所以，屋子是漆黑一片的。
余常摸黑坐起身，屋子很冷，房门是老旧破败的，所以有不牢，所以有缝，所以有风，所以，自然就更冷。
使劲搓了搓冻的有些发僵的脸，余常随意卷了被子赶紧跳下床，窝在被窝里的感觉实在不太美妙。
外厅里静谧，隐隐有风吹呼啸的声响，更显的安静到了极致。
“这贼日的老天，怎么就这么冷，真想要人命是吧。”
余常本能的咋咋呼呼，这是印刻入骨的习惯，他不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尤其是这种能让人发疯长久静默。
打开门，扑面的冷风让余常下意识一哆嗦。
天还未大亮，接连几日的大雪终于是停了下来。
看着院外土墙上几乎可以淹没小腿的厚重积雪，余常又多了几分怨念。
瑞雪兆丰年，官老爷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寒冬大雪鬼门关，那年的冬天不会死人？这明明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肚子里空落落的已经没食了，萝卜菜叶实在是不顶饿。从兜里掏出个白萝卜，直接咬上一大口，李老头怪归怪，这萝卜种的真是水灵，不辣不干，甜丝丝的滋味好的很。
三两口一个萝卜，余常又得出门找食，人之一字不就是食为天吗。
才出院门，隔壁院子的李姓老头正背着个竹篾小背篓从院里走出。
余常知道，这老头十之八九又要去城外碑林。
“李老头，你这够实在的，雪才停又去城外看你那宝贝疙瘩啦！生个儿子也不见这么勤快吧！担心路滑，可别一下子给撂倒了，你那宝贝疙瘩可不是人，送不得你终。”
余常口不遮拦，说出的话也是难掩尖酸刻薄他无赖的本性。李姓老人没有丝毫动怒，笑呵呵的点点头，露出一口掉落大半的黄牙，实在是慈祥道了极致的老人。
“这不是年纪大了吗，这北地不养人，也不养石木。这些年风沙大，牌牌上的东西脱落的厉害，总担心一闭眼，明儿牌牌上就被磨了干净，前人造福后人享不着，这心里实在没底，后继无人，我这手艺绝了，也就没人干了。”
说完，老人又转头看着余常笑，老眼混浊却说不尽的干净真诚。
余常下意识避开目光，顾左右而言他。
老人笑了笑，后面的话不再说。
余常清楚李老头的心思，隐约也跟他提过几次，可这些实在不是少年理想中的以后，于是又习惯性的继续翻起他的白眼，低声嘟喃：
“白活了大把年纪，老木头！傻子！”
心里头升出股子说不出的意味，莫名就有些愧疚，余常赶紧止住念头，抬头看了看这位已是风烛残年不知名老头，没好气。
“走啊！不是去城外嘛，小爷我顺路，一块去，免得你真就路滑摔着了，碑城这个鬼地方，没人扶你，人都心黑着呢！”
干瘦矮小不知名的李姓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少年点点头，又重新恢复笑脸。
又是这笑脸，余常看着就来气，伸手去拽老人背后的背篓。
老头也不阻拦，任由少年取下背到自己身上。
一老一少，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一人冷脸一人微笑，踏着新雪慢慢朝前走。
出福禄巷，街上也开始出现些许路人。三三两两的，很是冷清。城小，天冷，又刮着风，这并不难理解了。
城小，街道不长，没多久一条街就走了大半，已经远远可以看见小城东城门楼。
路边一条小巷路口出现了个卖汤饼的小摊，大祸里头羊肠羊肺沸腾翻滚，香气扑鼻。
巷子里隐隐传出些许郎朗读书声。
余常抽了抽鼻子，看着巷子深处随院而出的一株桃树，不由脚步也放慢了几分。
老人慢慢走来，也追上了余常，立在少年身侧，同样看了看巷子深处落尽青叶的桃枝。
天下何处无桃李，西北苦寒地，同样如此。
“想读书了？”老人笑着问道。
余常像被蛇咬了一般，猛地回头，没好气道：“你有钱？”
李姓老人翻了翻口袋，空空荡荡，摇了摇头。
余常翻白眼，“那说个屁。”
老人局促笑了笑，凑近余常，嗫嚅的说道：“其实，其实，我身上还是两个铜币的。”
少年撇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棺材板都买不着，买把香倒是够了！”
老人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伸出手展开紧攥的两个铜棒，偷偷看了眼，喃喃自语：
“两碗羊汤，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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