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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弗莱泪雨 外传|

猎人弗莱泪雨 外传

上部

猎人弗莱泪雨 外传|

美丽的哈肯湖坐落于哈肯镇边,贯通联盟国南北的肯特河将一条支流引入其中。正是黄昏时分,河面在斜阳的映照下泛着一层又一层的金光。几艘小船仍然在湖面上缓缓漂行,此刻却已被笼罩进了夕阳的灿烂光烨。岸边的捕鱼小屋升起袅袅炊烟,小码头上渔人正将渔船拴住。

“艾尔,你看,他们都回家了。”躺在岸边的女孩抬起一只纤瘦的胳膊,指向远方的大路。一群孩子正在路口嬉笑打闹,一边互相推搡着一边向镇子里走回去。

“是啊,他们都回家了。”躺在女孩身边的少年艾尔直起身来。他身上的碎石随着动作滑落,砸到岸边的石滩上发出一阵响动,“怎么,诺尔,你想回去了吗?”

女孩诺尔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我只是担心,他们有没有回来。”

“放心吧,他们到河岛上去参加船老大们的宴会,最早明天才能回来。”艾尔拍了拍后背的灰尘,熟练地盘腿坐下,“诺尔,说起来你饿了没有?”

女孩也坐起身来,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就去——”艾尔装模作样地环顾四野,最后把手指向了远方的捕鱼小屋,“我们就去那里要点吃的!”

“不能像个乞丐一样要饭。”女孩又坚决地摇摇头。

“什么要饭,我来给他们表演,然后再让他们给我吃的,这叫交易。”艾尔从地上拾起一只石片握在手中,接着左右两手飞快地交替起来。“哪只手?”他伸出两只拳头,抬起眼,望向诺尔。

“你丢在地上了。”

艾尔微微一笑,摊开双手,石片已碎成两半,一半躺在左手,一半躺在右手。

“真是的,这么多次,每次我都猜不中。”诺尔嗔怪道。

“要是连你都能猜到了,我还怎么和别人表演?”艾尔伸手拉起诺尔,又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走,讨饭去!”

捕鱼小屋的主人是一对年老的夫妻,当艾尔勇敢地敲开小屋的房门时,那位渔夫老爷子脸上的惊讶一闪即逝,随之而来的是热烈的欣喜。诺尔和艾尔来到过这湖边很多次,他们没有拜访过这里,也没看见过有什么其他的客人来。

“您好。”艾尔微微欠身,“我是一位真正的炼金术士,能够点石成金。如果您能交给我一枚铜子,我能把它变成两倍还给您。”

那位老爷子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转头看看正在擦桌子的老伴,而老伴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到一个生锈的铁罐边,小心地从中取出一个铜子送到艾尔的手中。

“看好了!”说着,艾尔一弹大拇指高高将铜子抛起。然后,他一把将它抓在手心。当他将手掌缓缓摊开,两枚绿色的铜子正躺在那里。两位老人对视一眼,都眉开眼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

“如果这场表演能让二位尽兴的话,可以请我与妹妹一起共进晚餐吗?”艾尔眨眨眼,将两枚铜子向前递出,准备还给老人。

“好,这感情好,当然可以……”老爷子踱着步子让开门口,“我们做了炖鱼锅和饼子,随时欢迎你们孩子们过来吃……铜子我们不要了,你们留着买两块糖吧……”

不多时,晚餐被摆上了饭桌:一大盆炖鱼冒着腾腾的热气,新出锅的玉米面烙饼泛着金黄的油光。接着,两位老人交给他们地道的吃法:将玉米面饼掰开,然后蘸着鱼汤吃下肚。诺尔试图掰开一只玉米饼,结果被烫得差点丢到地上。

“呵呵呵……”老妇人接过饼子帮诺尔掰开,“不着急,慢一点。小孩子细皮嫩肉的,很容易被烫到。”她又缓缓眨了眨眼睛,目光移向艾尔,“孩子,你妹妹瘦的不太正常,都像棵小枯树似的了。你年龄大,让她多吃点,多照顾她点。”

“嗯……”艾尔垂下眼帘,呼呼地吹了几口气,将瓷勺中的鱼汤喝下肚。

“孩子,孩子。”老爷子碰了碰艾尔的胳膊,低声朝他问道,“你真的会炼金吗……不是那个学校里的炼金,对,就是你说的点石成金?”

“不,那只是表演而已。”艾尔不好意思地笑了。

“哎呀,老头子,你怎么净在那边胡思乱想……”

晚饭间,老夫妻讲起了他们的三个儿子:大儿子当兵为联盟国卖命,结果死在了前些年与帝国的战争当中。二儿子将生命奉献给了圣光,在国都当起了无限任期的护光卫兵。三儿子虽然成家立业,但在极南的海岛上当镇长,近十年中只看过老两口一次。

“唉,我就经常坐在那窗边看,看那群孩子们在湖边玩。”老妇人抬起手指了指一边的扶手椅,“一次,他们一个不会水的掉了下去,其他人怎么都救不上来,还好老头子赶了过去……那群孩子们就那时候来了一次,然后就再没来过。所以你们能来这边,我们老两口相当的高兴……”

“你们两个……”老爷子打断了老妇人的唠叨,“不和那群孩子一起玩吗?我好像没在那群孩子中见过你们。”

“家教比较严,不让我们和其他人一起玩……”艾尔回答完,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但也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了哈哈哈。”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丰盛的晚餐也只剩下一些残余。艾尔和诺尔站起身,向这对老夫妻道谢。

“没什么好谢的,一顿饭而已。”老妇人帮他们打开房门,“有时间的话,下次再过来玩啊。”

“一定,一定!”艾尔拉起诺尔,两人走出捕鱼小屋。他们走在岸边的石滩上,诺尔还在不断回望着那间亮着温暖灯火的小小木屋。

“好啦,好啦……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过来。”艾尔摸了摸诺尔的头,轻声安慰道。

“艾尔……哥,今天我们要回家睡觉吗?”

“是啊。”艾尔叹了口气,“明天一清早他们就有可能回来,如果我们在外面住的话恐怕就赶不上了……这样,诺尔,一会你到我的床上去睡,我在门厅里给你把风。如果他们回来了,我就把你叫起来……你都一个多月没睡一次好觉了。”

明月当空,将整个哈肯湖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色。水面平稳,如一面镜子反射着皎洁的月光。湖上仍有两艘亮着灯火的游船在缓缓漂浮。

“艾尔,你能带我走吗?”诺尔突然开口道,“我们离家出走,到其他的地方去。你把你的那些花招教给我,我们一起卖艺……或者骗人……总之远离这里,远离他们……”

“不行。”艾尔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这样拒绝诺尔了,他避开诺尔恳切到令人心碎的目光,“根据水神盟的律法,子女在未成年之前是为登记上的父母所有的……如果我们现在逃了,他们会找佣兵把我们抓回去,没人能保护我们……除非你自己一个人出发……再等两年吧,等我们成年了,我们属于我们自己了,我一定会带着你踢开大门,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离开!”

诺尔不再作声,但她牵着艾尔的手握得更紧了。两人踏上离开的大路,视线尽头的哈肯镇灯火阑珊。

看到窗户中透出的灯火,艾尔的心为之一沉,而诺尔则害怕得停住了脚步。但最终,他们还是轻手轻脚推开宅院的大门,走入厅堂内。大厅中的所有蜡烛和油灯都被点燃,光线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艾尔眨了眨眼,瞳孔终于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视野中清晰了起来。他们的父亲,海恩先生正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满脸怒容。而他们的母亲,伊丝夫人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正埋腰寻找不知滚落到何处的头饰。艾尔和诺尔就站在门口,如同圣光法庭中将被审判的罪人。

“关门。”

艾尔照做了。当大门吱呀呀地关上,海恩先生站起身走到兄妹两人面前。

“要是你们回来得再晚些,我就得花钱找人帮忙搜查你们了。”海恩先生的声音相当冷漠,还透着一丝无奈,“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们两个不是……宴会……”艾尔结结巴巴地提问。

“宴会宴会,宴个屁会!”海恩先生突然冲艾尔吼道,口水都溅到了他的脸上。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一个个笑脸盈盈地把我招待去,结果让我看他们的新船下水!这帮狗娘养的!”他说着,用手使劲抓着那所剩无几的头发,狂躁地在门前踱起步来。这个时候,伊丝夫人也找到了自己的头饰。她对着镜子仔细戴好,然后左右侧过脸端详着。

然后,她也站起了身,用那故作娇媚的声音命令道:“艾尔,上楼做你的功课去。”

艾尔捏了捏诺尔的手,两人一起快步向门厅的侧面走去。

“耳朵聋了吗?!”海恩先生又吼了起来,“艾尔,你上楼。诺尔,你哪也别去!”

艾尔咬住牙关,松开诺尔的手。他回过头,诺尔的泪水已经盈满眼眶。他又咬住嘴唇,重新拉起诺尔,以愤怒的目光刺向海恩先生。

“反了你了。”海恩先生朝地毯上啐了口痰,“我说最后一遍,你给我快点上楼。”

“快。”

“快!”

艾尔咽下怒火,撒开诺尔的手,大步走上楼梯。他头也不回地踏入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抓起羽毛笔,面对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算术题。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又写了几道题。但接着,外面传来了巨大的响动。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穿透墙壁与房门刺入他的耳膜,同时还夹杂着殴打的声响与求饶的哭喊。

“祸害……养着简直是浪费粮食……”

“衰鬼,自你一生下来生意上就没顺利过……”

“臭妓女生的小母猪!要不是为了脸面早就卖掉了……”

艾尔双手捂住耳朵,眼泪却还是从眼角奔涌而出。如同曾经发生的无数次一样,他无声地哭喊着,为诺尔而痛苦,为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悲伤。过了许久,他扑倒在书桌上睡着了,泪水把纸张洇湿了一大片。月亮经过他的窗边,悄悄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时间的流逝中,从窗户的另一边溜走了。长夜漫漫,烛台中的蜡烛头也熄灭了。

天光渐亮,艾尔自然而然地醒来。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轻轻打开门,放轻脚步走入厅堂。他经过父亲和母亲的房间,他们应该已经在床铺上睡熟。他蹑手蹑脚走下楼梯,每一次咯吱的响动都让他胆战心惊。他从储物柜的后面摸出一把钥匙,然后来到角落中的一个小门边,抬手轻轻磕了磕门。

“诺尔……”他压低声音,“你还好吧?”

没有回音,也没有动静。艾尔将钥匙一点点插入到锁头中,伴随着咔哒一声轻轻将其拧开。门锁落入他的手掌,他轻轻将房门推开。这房间曾经是家中的杂物室,近年来一直用于给诺尔关禁闭。艾尔迈入禁闭室,视线中空无一人,只有灰白的墙壁。他转过眼,看到了诺尔,她正倒在一滩凝固的猩红色当中,脑袋被一根装饰用的铁矛贯穿。

“诺尔?”他向前走了几步,一脚踩在血泊当中。他俯下身,诺尔的面孔痛苦地扭曲着,眼睛瞪得滚圆。她身上的衣服已破烂了许多处,可以看到里面被殴打到淤青的皮肤,而她右手的食指已经血肉模糊。在旁边的墙上,有一行用血写成的歪歪扭扭的字。

艾尔,再见,我好想妈妈。

门锁与钥匙从艾尔手中当啷一声落地,他跪倒在地,新涌出的泪水将干涸的泪痕冲淡。接着,他捂住胸口,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哦吼,终于到了!”男人兴高采烈地翻身下马,然后示意骑着另一匹马的少年下来,“快点快点,一会要下雨了。”

“盖德,这就是哈肯镇?”少年牵着旅行马走到男人身边。他的背后背着一把轻弩,腰间别着一柄精致的侧剑。但更重要的是,两人的胸前都别着用钱币缝制成的徽章。

“啊,这就是了。”盖德背着一把黑色鞘的长剑,他伸手指了指右手边的河流,“肯特河,贯穿联盟国南北的河,这里就相当于一个中转站……咳咳,弗莱,别走神,现在是上课时间……刚刚说到中转站……总之这里的航运很发达,商业的大户都是搞船的。”

“我想坐一回船试试。”弗莱念叨道,“我打生下来还没坐过船。”

“以后会有机会的。”盖德伸出手,冰凉的雨点打在他的手心,“下雨了,我们快找个酒馆等一会吧,等到雨停再动身。”

抛开河道上密密麻麻的货船不谈,著名的哈肯镇同其他镇子没什么区别。天色灰暗阴沉,春雨细密如丝,在河面上泛起无数波纹。行人神色匆匆,顶着油伞或兜帽飞快地踏过水洼。就在这时,盖德站住了,捎带手也把弗莱抓住了。

“怎么了?”弗莱转过眼,并未看到酒馆的标识,“我们不是要去酒馆吗?”

“有热闹。”盖德指指一边的宅子,那里支起了大大的棚子,有许多人聚在那里,哀婉的乐声从中传出,“好像是葬礼。”

“也不关我们的事。”

“水神盟的葬礼比较特殊,他们欢迎任何人过来参加,而且会给到来的每一个人发特制的点心。”盖德眨眨眼,“你知道我们最近手头紧,一会多去领几份填肚子。”

弗莱叹了口气,无奈地跟在盖德身后系好马,然后走入葬礼的会场。前来的宾客——或者说看热闹的民众挤满了座位,他们只得来到最边上的站位。在那间宅子的大门前方,放着一只巨大的黑漆棺材,一个圣光牧师站在棺材前方,手握一根木杖与一柄锤子。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找什么地方有点心。”盖德目光扫过,看到一个小孩子手中拿着半块没吃完的蛋糕。他托了托剑鞘,钻入密集的人流之中。

“灵魂向往圣光……”

弗莱那如鹰隼般的视力轻易地看清了站在最前方的几个人:首先是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他看上去愁眉苦脸,但视线飘忽不定,时而盯在列席的某个位置,时而瞟向棚子外面细密的雨帘。还有一个浓妆艳抹的贵妇,她嘤嘤地哭泣着,但脸上的妆容丝毫未花。旁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少年窝在椅子中,他垂着脸,弗莱看不到他的表情。

“妈的,他们把点心都拿光了。”盖德嘟囔着走了回来,“点心没有,有趣的情报倒有一大堆。你听听不,就是填不了肚子。”

弗莱点点头,他的目光一直驻留在少年身上。

“这家人死了个女儿,好像叫诺拉尔什么的……说是得了急病病死的。你看看最前面那个男的,是这家的当家,叫海恩。”盖德伸手向着前面指指点点,“他们家据说是哈肯地区势力最大的船老大,据说在十多年前一直垄断着航运。有意思的来了。”他朝弗莱挪了挪脚步,压低声音,“十多年前,这个海恩娶了附近一个村子里面的妓女,把和造船厂老板女儿的婚约撕了。结果惹恼了造船厂,他们开始给其他人造船了,然后这家就没法垄断了。”

弗莱又点点头。圣光牧师在棺材周围踱步,每慢慢悠悠说一句话就将一枚棺材钉敲下。但他现在对付的这根钉子死活不肯进去。

“那妓女生了个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盖德咳嗽了两声,“那女孩,现在躺在棺材里。那男孩,叫艾尔,现在坐在那儿。后来,妓女死了,这海恩立刻重修婚约,和那个女儿成婚……就是那个在那边嘤嘤嘤的老婆娘。更有意思的来了。”盖德把自己的声音压到几近嘶哑,“据说这娘们没法生孩子,所以小艾尔就成了这家的继承人。还有人猜,是不是这家人把那妓女杀了,然后与造船厂重修旧好。”

“啊?”弗莱一惊,站直了身体。他转头看向盖德,而后者一脸淡漠。

“这才到哪儿。”盖德抱起双臂,“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流言更多了,总之都是他们家人之间杀来杀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哼,市民的嘴,骗人的鬼。”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想怎么猜就怎么猜吧,反正与我们无关。没有点心,我们走。”

“你等等。”弗莱拉住转身就要往外走的盖德,“我们可能有活干了。”

在他们说话的当下,圣光牧师钉下了最后一根棺材钉,葬礼也就此结束,看热闹的群众纷纷起身准备离开。盖德挠了挠头,但还是跟着弗莱向前走去。他们逆着人流走到会场前方,海恩先生与夫人正在和几个黑衣人交谈。为首的黑衣人点点头,抬起棺材向外走去——在水神盟的传统习俗中,下葬时不能有人跟随观看。

“你们好。”弗莱微微欠身,“请问……”

“赏金猎人?”海恩先生一眼便瞟到了钱币徽章,他的眉头皱起,“找我有何贵干,我看起来像是悬赏犯吗?”

“不,贵公子……”

海恩先生转过头,看到了另一边空荡荡的椅子。然后他又转回来,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应该是去上厕所了,还是你们认定他是悬赏犯?”

“不……请让我们帮助找到他。”弗莱顿了顿,“我刚刚看见他像发疯一样跑了出去,应该不是简单的上厕所。”

“我有自己可以调动的人。”海恩先生凝视着弗莱胸前的徽章,“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去吧,不过报酬会少到你们不可想象。”

“没关系,只要超过两个铜子就好。”弗莱说完鞠了一躬。

“弗莱!”盖德按住少年赏金猎人的肩膀,让他停下脚步,“我是说过我们赏金猎人能做的事情小到帮人找猫……但是两个铜子……这也……”

“我之前看到过店里卖那种葬礼点心,一个铜子一份。”弗莱面无表情地说。

盖德挠挠头,又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准备怎么找?”

“在我看到他跑走的时候,我在他身上放了一个追踪印。”

“然后,追踪魔法?”

“我忘了该怎么用。”

弗莱与盖德来到一个避雨的角落展开当地的地图。他们的身上已经完全湿透,再淋些雨也不妨事,但地图不能被淋。盖德熟练地洒下追踪魔法辅助的药粉,又摊开双手。

“看好了,以后别想让我再给你示范一次。”

驱动魔法的时间似乎相当漫长,药粉发光而聚集,最终暗淡锁定住了艾尔的位置。

“他没事跑那么远干什么……”盖德标好位置,对折地图,把药粉倒回小瓶,“我们快点走,可能真出什么事了。”

两人飞快地赶到地图标注的位置,斗篷上沾满了脚步溅起的泥水。他们正身在一个路口,并无少年艾尔的身影。

“该死,不知道去哪儿了,定位魔法这点是最烦的……”盖德恼火地咕哝道。

“那边!”

虽然盖德并没有看到艾尔,但他相信弗莱的远视能力。只见弗莱双手飞快结出凤系魔法印,轻踏水面一下子飞了过去。盖德也结出法印,紧紧随在弗莱身后。

“真倒霉,绑架的!”盖德也看到了那个身影,“看来是盯上了富家的公子哥,你左边我右边,把他堵住!”

弗莱点点头,他挥手又结了一道法印,速度加的更快。他侧剑在手,一踏街边的围墙转入拐角。街道尽头是一间赌场,此刻因为小雨的天气略显冷清。他借助魔法的冲力一脚踢破脆弱的木门,碎片四散飞溅,他也冲入了赌场当中。原本那里的赌客们还在兴高采烈地下注,此刻都因为弗莱这位不速之客停下了行动。几名酒保也围上前来。

他后背的衣服突然开裂,一对白羽从中绽放而出,酒保们被吓得向后退去。弗莱猛然振翅,直从天井飞上赌场最高的三层。接着他又一振翅膀,伴随着强劲的烈风向前冲去,肩头又将一扇木门撞得粉碎。阳台之上,那个扛着艾尔的绑架犯左右环视,最终翻越栏杆踏上赌场的房檐。还没等他站稳,弗莱便落到他的前面。他连滚带爬地摔下房顶,落到赌场的后巷中痛得蜷缩起身体。而昏迷的艾尔由一股风托着,缓缓落在积满雨水的地面上。弗莱从房檐上落下,翅膀微振,缓缓落到两人旁边。

“弗莱!”

他转过头,盖德释放风魔法在他旁边刹住脚步。他看了看失去知觉的艾尔,又看了看大痛失声的绑架犯,最后目光落在弗莱的翅膀上。

“我说过多少次了,魔神的礼物不能给别人看到。”他收起长剑,向弗莱投来责备的目光,“小心圣光党把你抓去净化。”

“我知道,但是眼看他就要跑了。”弗莱也收起侧剑,“不管怎样,最终还是抓了回来。”

“然后砸了人家赌场,只是为了两枚铜子。”盖德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剑柄,又亮了亮徽章,狠狠地一瞪,只见那个探头出来的酒保又吓得把头缩了回去。然后他又转过眼来,“那么,把这小家伙带回去?”

“我……我不回去……”

弗莱与盖德同时移过目光,艾尔捂着一边脑袋从地上直起身来,雨珠从他的发梢滴落。此时两人才看清他的表情:悲伤,愤怒,以及更深的仇恨。

“找个地方。”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你们是赏金猎人对吧,我有话和你们说。”

“你们是赏金猎人对吧?”艾尔又重复了一遍,他正坐在酒馆客房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胳膊搭上桌子,双手撑着额头。弗莱与盖德坐在他的对面,窗外的雨仍未停歇,反而越下越大,在窗户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两名赏金猎人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

“你们能接‘黑活’是吧?”

弗莱怔住了,他转头看了看盖德,张嘴想要说话。但盖德拍了拍弗莱,又点点头:“能,详细说说。”

“杀了海恩……还有伊丝……”他抬起眼来,“你们知道他们是谁吧?”

“知道。”盖德皱起眉头,“那不是你的父母吗?”

“是……但是他们杀了诺尔,我得给她报仇……”艾尔低沉地说道,“他们是我的父母,但这不是我能轻易放过他们的理由……”

盖德和弗莱又对视了一眼。“赏金呢?”盖德开口问道。

“随你们要,他们的遗产也随便你们拿,我是他们的继承人。”少年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他们在哈肯这边的影响力很大,但我能给出的报酬绝对超过你们所要经受的风险。”

“我拒绝。”弗莱从桌边站起身,旁边的盖德摩挲着自己的双手,“首先,我还没接过黑活,没有经验。其次,雇佣赏金猎人首先需要三成的定金,这是行规。第三,买凶杀人是最卑鄙无耻的行为,如果你说的话属实,没必要为了这种人脏了你的手。”他顿了顿,看着艾尔又垂下头去。

“放心,我们不会把你送回去,两枚铜子我们这穷猎人就不要了。”盖德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接下来怎么办,就看你自己的了。小鬼,祝你好运。”他说完,背着长剑走在前面,弗莱则拿起放在桌上的侧剑跟在后面。盖德打开房门,两人正准备离开。

“等等……请等等……”

弗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艾尔从桌边站起身,他垂着头,两条胳膊支撑着桌面:“两位好先生……能不能借我十枚金币,就十枚……只要这些。”

“哈哈,虽然不知道你要拿钱干什么,但把我黑风长剑当奴隶卖了都值不上这个价。”盖德爽朗地笑了起来,“抱歉,这点我们爱莫能助……弗莱?”

只见少年猎人走回桌边,将手伸进怀中:“我没有十枚,只有一枚,够吗?”他摸出一枚金色的钱币放在桌面上,金币表面颜色暗淡,如同生了锈一样。弗莱又迎上盖德惊讶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是当初家里给我的旅费,我特意留下来一枚金币以备不时之需。”

“足够了,足够了……”艾尔的肩膀抽动着,泪水如窗外密雨般滴滴落上桌面,“请您在一年之后回来,我将还给您一百倍……”

“要是真的那样就太好了。”弗莱耸耸肩,“那么,艾尔,再见。”

两人走出房间,房门捎带手被带上,交谈的声音从外面隐隐传来。

“那接下来明天吃什么?嗯?”

“盖德,别担心,那个被咱们绑在楼下的是个悬赏犯,之前绑了好几个贵族……”

艾尔用袖子使劲抹了抹红肿的泪眼,又吸了吸鼻子。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雨,捏紧了手中的金币,直捏到骨节发白。

此时在酒馆的楼下,弗莱与盖德披上了兜帽斗篷。他们翻身上马,马背上绑缚着被捕的悬赏犯。赏金猎人们沿着道路离开了朦胧中的哈肯镇,艾尔目送着他们离去,将金币按在胸口。

本图(包括封面与头图)来自网络素材集,具体出处不明,侵权删除

下部

马车平稳地在大路上前进着,坐在车头的马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寒冷的冰雪早已消融,大大的太阳挂在头顶,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哈肯真是个好地方啊……呼……”马夫一边朝后座的客人搭话,一边又打了个哈欠,“全是水,哈肯湖,肯特河,还有小岛。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景色还好……哈……”

“是啊,真是个好地方。”马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个头略矮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礼服,脚下蹬着黑漆的长皮靴。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在旧式贵族般高高的鼻梁上,是一对深邃的褐色眼瞳。他两手带着白手套,正在把玩一根看起来相当轻便的短木杖。

“要我说,国都都不如这儿好!”

“我也这么觉得。”他随声应和道,看向窗外同路一起延展向前的肯特河。

没过多久,马车便到达了哈肯镇前。马夫先从位子上跳下来,从车后取下一只板凳放在边上。而那位穿着军礼服的年轻人直接跳了下来,没有理会马夫的准备。他仰起头左右看看,伸手到怀中摸出几枚金币放到马夫的手中。马夫连忙点头哈腰,转身将金币一枚枚收好。

“洛林爵士阁下!”

他转过身,另一个年轻人从镇门口向他跑过来。那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比他还要高上一头。洛林爵士挥了挥手,向那人的方向迎了过去。

“欧得,辛苦你了。”洛林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一切顺利吧?”

“一切顺利,船老大们在等您过去。”

洛林点点头,手中的短木杖转了个跟头。他先一步走入哈肯镇,瞟到镇门口立着一处斑驳的布告栏。他又看到上面有一张被风吹卷着的寻人告示,上面画着一个男孩的样貌。

爵士由欧得引着来到镇子中的一间宅邸内。听见开门声,议论声渐渐息止,围坐在桌边的几个男人纷纷转过头。洛林并没有在他们身边坐下。他点点头,欧得退出了会场。而后他又向着与会的船老大们深鞠一躬。

“我叫洛林,从王都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爵士。”他开口道,“同时我也是个炼金术士,能够点石成金。如果你们能把你们的金币交给我,我能把它们变成两份还给你们。”

船老大们面面相觑,而洛林爵士只是微微一笑:“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我就亲自示范给你们看好了。”

他摸出一枚新铸的金币,上面闪亮的光泽几乎能让人流出口水。接着,洛林爵士用大拇指将它高高弹起,然后一把将其抓住。当他张开戴着白手套的手掌时,两枚一模一样的金币躺在手心。嗡嗡的议论声在整个会场中响起,船老大们低声交谈着。洛林爵士拍了拍手,议论声又息止了下去。

“这个道理和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一样。”他顿了顿,在桌边坐下,“先生们,我们该谈谈正事了。”

“洛林爵士!”欧得小跑了几步追上他的步伐,“我在门外偷听了一段时间……您的讲演才能实在令我佩服。”

“呵呵。”洛林笑了笑,“这种东西,要多练习口才,再仔细观察聆听者的反应。”

“受教了,阁下。但我更感兴趣的是……您是怎么做到的点石成金。”

“这同许多其他的花招一样,有技巧和诀窍可言。”不知何时,洛林爵士手中捏了一枚金币。他翻了翻手,手中又空空如也,“你要先用抛起的金币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把袖子中的金币滑到手掌中,然后‘啪’地一抓,成了。”

“受教了,阁下。”欧得点点头,“我刚刚和海恩先生那边打好了招呼,您可以直接过去。”

作为垄断了肯特河中段航运半壁江山的船老大,海恩先生的宅邸在哈肯镇中最为气派。在宅院的大门口,洛林爵士望着围栏上装饰用的矛尖犹豫了一会,然后信步走进宅子的大门。海恩先生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他正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等待。看到踢踏着脚步走进来的洛林爵士,海恩先生从座位上站起身,快步向他迎了过来。

“您就是传闻中‘魔术师’洛林爵士?”海恩先生惊讶地看着这个瘦小的年轻人,“鄙人幸会。”

“我也早已听闻‘船王’海恩的大名,今日幸得一见。”洛林以笑脸相迎。

稍经寒暄,两人坐到座位上正式谈起了话题。

“也就是说……‘哈肯河段航运商会’?”海恩先生皱起眉头,“但是,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听说您与其他的船老大在先前便已经商议完毕,却单单把我排除在外……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呵呵呵……”洛林笑了笑,短杖在右手转起了圈,“但我听说您有野心独占整个航运业,恐怕不能轻易同意加入商会。加上出于我个人对您的尊敬,也该单独前来拜访才是。”

海恩先生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常人不易觉察,但却被洛林爵士的目光轻易地捕捉到。

“您可以看一看。”洛林把手边的文件递给海恩,“我是在为国都办事,他们签字同意商会免除八成的通关税与运输税。而且我们与哈肯这边的造船厂也签订了协议,商会中船只的维护与改造可以在他们那里免费进行,造船的费用也会减免一部分。”

“真是件好事。”虽然海恩先生频频点头,但目光仍游移在国都的授权书上,眉头不易觉察地微蹙。

“当然,联盟议会也不是傻子。”洛林话锋一转,“如果加入商会,除了享受这些利益外也要承担一定的义务……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运输的优先级上优先运输联盟国中央与圣光教会的货物,并给予一定优惠。”

“当然,当然,这也不算多大的事情。”海恩先生的嘴角略带笑意,但眼睛并没有眯起多少,“商会,商人行会……”

“您不必担心加入商会之后的发展前景。”洛林停住手,啪的一声将短杖握在掌心,“商会主张互利共赢,但并非强制的。您可以自由决定产业的发展方向。商会除了这点限制,组织体制什么的就是一个摆设。而且它还相当灵活,可以随时退出。”

“那这个商会可谓完美。”海恩笑了起来,“联盟国果然是最好的生意伙伴。”

洛林爵士也附和地笑出了声,他拿出一份魔法契约文件,交给海恩先生阅读上面的相关条目。他抬起头,一个穿着礼服长袍的女人站在二层的栏杆边。尽管是在自己家中,她的脸上仍涂满了反着光的魔药美容膏。看到向自己这边看过来的洛林爵士,那女人朝他抛了个媚眼。

“好了。”绿色的魔法光芒亮起,契约文件消隐无踪。海恩先生跟着洛林爵士站起身,伸出右手,“愿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但愿。”洛林笑着说道,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地与海恩握了握。

这天,肯特河边相当热闹:两条巨大的驳船开在前后,无数根结实的绳索将几十条海恩家的老式桨船拖入造船厂的支流河道。纤夫们喊着号子,船队向前缓缓行进。

“这下倒好,一下子把造船厂都挤满了,别人都别想修船了。”站在岸边的洛林爵士将短杖抛起,又平稳地接到手中,“要我说,就一批一批地送去改造。这样一来,不仅能让别家船也顺利维护,而且还不用耽误运输的生意。”

“不用,那些大户只能用我家的船,让他们等几天无妨。”海恩先生深呼吸了一口早晨清冷的空气,仿若刚刚从压抑中舒缓过来,“我是说他们要运的货多,别家的几艘小船装不下。”

“不愧是‘船王’。”洛林爵士象征性地轻笑两声,“说起来,您为什么不早改造船只?”

“没必要。”海恩先生一摆手,“虽然桨帆船快一些,但维护起来也相对麻烦。加上我自己和厂主那边的关系比较复杂,没有必要时尽量不与那边接触。”

“理解理解。”

“那您是……”海恩先生转过头,看着望向远方哈肯湖的洛林,“您年纪轻轻就取得了爵士的名号与头衔……”

“我?”洛林爵士用短杖指指自己,“哈哈,我不会打仗,这身军礼服就是穿着玩的,好看嘛不是。这个爵士头衔的话是花了一笔钱买的,不是家里的钱,是我自己赚的。”

“洛林爵士看来在这方面有一些门路……”海恩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接着,他开始故作自然地提问,“能否请爵士指点一下?”

“没问题,我又不是做地下生意的。”洛林爵士耸耸肩,“我就是在交易所买点东西,再卖点东西,很快就能赚上一大笔钱。”

“交易所……那是什么?”

洛林爵士的手杖在掌心点了点,他咬着嘴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嗯……这东西是从帝国传过来的,联盟国中有三个交易所,最近的一个就在临近的镇子上。如果船王先生能拨冗去那边看看是再好不过的了,这些东西只有亲眼看过才能了解清楚。”

“当然可以,现在船都进厂了。”海恩点点头,“我现在就可以动身。”

海恩先生随即找到伊丝夫人,将相关事务移交给她,并嘱咐在船只改造完毕之后的行动。接着,海恩先生收拾起行装,两人乘上马车即刻动身。当他们到达临镇时,时间已近黄昏。所谓交易所是一栋二层的小楼,看起来十分冷清。

“就是这里?”

“是这里,不过时间有点太晚了,已经快到闭市的时间了。”洛林爵士率先向交易所走去,“看看时间够不够我们卖点什么。”

交易所内是一间大厅,在大厅中央挂着一面大大的黑板。一个人站在黑板前,手握粉笔在上面不断写写画画。还有二十几个人挤在那前面,他们踮起脚尖,越过其他人的头顶努力去看黑板上写的东西。而在大厅的另一边,几张长桌摆放着,周围坐满了奋笔疾书的文书。几个穿着白袍的人在他们之间走过,接过他们之中一个人递来的纸条,又把纸条递给另一个人。

“批发市场,这里本质上就是个批发市场。不过这里有个主持人,叫交易所。”洛林爵士介绍道,“许许多多人都把大量的货物拉来这里,暂时存放在其他地方的仓库中。这样便免去了找买家的麻烦。还有许多人为了大量买货来到这里,只需要向前台说一声便可以进行交易。但这里的价格不是由买家和卖家商量决定的。存放的货越多,买的人越少,价格就越低,反之,价格就越高。”

海恩先生一边环视着交易所,一边跟着嗯嗯啊啊。

“总之,我们要做的并非单纯的买入或卖出。”洛林爵士压低了声音,“我们观察价格的走势,在价格低的时候买入,在价格高的时候卖出。中间的相差部分,就是我们赚到的钱。这种生意在帝国被称为‘炒货’,知道的人很多,所以竞争也很激烈。不过在联盟国,这项行业才刚刚兴起,难度就比较低了。”

海恩先生点点头,但从他的表情来看还是一头雾水。

“总之,我给你示范一下吧。”洛林爵士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只钱袋。

他大步迈到黑板前,海恩先生一脸茫然地跟在身后。洛林爵士看了一阵,又在原地仰头想了一会,接着快步走到交易所的前台,交出钱袋,取回一张魔法票据,海恩先生接过票据,上面写着:硬木材,五十件。

“这是什么?”海恩先生把票据翻来翻去地仔细观察着,好像要把这个小玩意儿一口吞下。

“拿它去仓库可以换一大堆建筑用的硬木。”洛林爵士用大拇指抚摸着短杖的柄头,“但是我们得先留下,等到明天。”

“钱就会哗啦哗啦地跑来?”海恩先生似乎在打趣,但他的嘴角紧紧抿着。

“您就等着瞧吧。”洛林爵士笑笑,拿回票据,“快到闭市时间了,我们找个地方住下吧。”

第二天一清早,交易所的大门刚打开,无数在门外等候的商人便拥了进去,海恩与洛林也被裹挟在这股人流当中。前者被推搡得火冒三丈,后者反而还乐在其中。洛林挤到黑板前瞟了一眼,又到前台交出票据,最终,他拉着海恩先生来到交易所外的僻静处。

“一袋钱,数目一样多。”洛林爵士提了提左手的钱袋,“零十五个金币,不算太多。”他又举了举右手的一叠用皮纸包裹的金币。

“这……”海恩看似平静,但洛林捕捉到了闪过的一丝惊喜。

“今天,硬木材的市场价涨了,我把昨天的五十件卖了出去,赚了十五金币。”洛林爵士一转手腕,钱袋与金币都消失了,“想做到这样,就需要两点能力。第一点,分析能力,分析那些货物的价格涨落变化。第二点,比第一点更重要,就是情报。我正是因为得知昨天正午附近的村子被怪物袭击,才确定今天会需要大量的木材来维修房屋……”

“那情报又从哪儿来?”

“在街道上听,找人打听……或者自己特殊的渠道。”洛林爵士摸出自己的短杖,“船王先生,您要试一试吗?”

“无妨。”他摆摆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眼神中却透着喜色,“我这段时间反正也没什么事,能赚到一点就赚一点。我先去试试我自己的能力,小投一笔,您可千万不要在一边帮我的忙。”

“呵呵,那是自然。”

海恩先生先在酒馆中待了一上午,然后挤到交易所的黑板前,与其他前来买卖的商人一同观察。这天闭市的时候,他回到酒馆,来到洛林爵士的房间中。爵士正在和那位名为欧得的随从交谈,似乎在商量着什么。看到海恩先生的身影,爵士摆了摆手,欧得深鞠一躬退出了房间。

“托您的福,今天大赚。”海恩先生面带喜色,“我花半袋金币买了七十件干草,下午的时候价格突然猛涨。我及时出手,卖了一整袋金币。”

“哦?”洛林爵士扬扬眉毛,“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是的,听到酒馆里有人谈论牧场着火的事情。”海恩说道,“这世界真是多灾多难,但是也带来了商机……对了,您还待在这吗?”

“看心情吧,我也无事可做。欧得很能干,一个人把一切都打理好了。”洛林爵士靠上椅背,短杖从手中滑落到腿上,“据说过几天要有一个大贵族去水盾城巡视,这个消息你可以参考一下。”

第二天,海恩先生在交易所投入了两袋金币预购了当季的鲜花。又在其他的货物上投入了一些。几天过去了,在鲜花上投入的资金翻了三番,其他的项目赚的远多于赔的。这天,洛林爵士来到海恩的房间,将自己准备回到国都的消息告诉了他。

“但愿我们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听闻消息,海恩紧握洛林爵士的手,“再见,再见。”

洛林爵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东西不多:一副手套,一根短杖,还有藏在衣兜各处的金币。准备好一切,他坐到壁炉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终于,敲门声响起。

“哪位?”洛林装模作样地问道。

“我,海恩,谢天谢地您还没有动身……”

洛林爵士打开门,海恩先生正站在门口。他稍稍侧过身把海恩先生让进来,然后又轻轻把门关上。

“有什么事吗?”

“呃……”海恩垂眼看看地板,又抬起头,显然他活到现在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尴尬过,“洛林爵士,我能向您借一些金币吗?”

“这是出了什么事?”

“实话和您说。”尽管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海恩还是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我打算把我所有的财产都投到里面……我写信托人帮忙把金币都送过来了,但算了算数目……还有一些距离。”

“消息靠谱吗,居然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洛林爵士用短杖敲打着自己的小腿,“而且你后来说的是什么距离?”

“消息绝对靠谱。”海恩先生笃定地说,“我已经连续赚了七八次了,总不能在这里赔掉……如果再加上一千枚金币,我赚到的钱应该就足够再次垄断这个河段了……不光是河岛的港口,还有他们的船……这样一来,我也方便多为联盟国做一些事情。”

“好。”如同早就准备好一样,洛林爵士一收短杖,伸手到壁炉边拉过一只木箱。他伸手拍了拍箱盖,“一千五百枚金币,全部借给你……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不怕我也出手抢你的生意吗?”

“啊,这个……”海恩先生稍微抿了抿嘴,“当然是因为相信洛林爵士了,我们这段时间来合作了这么多次。”

洛林爵士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那我准备动身了,祝你财运亨通。”

海恩先生拿过装满金币的木箱,没有清点便忙乱地退出了洛林爵士的房间。当房门关上,洛林走到书桌边,将羽毛笔从墨水瓶中抽出,又拉来一张信纸。

“说到底,你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船老大,根本算不上一个商人。”洛林爵士写下第一行字,将目光移向窗外。海恩先生如同一个拿到礼物的孩童一样小跑着,提着木箱向交易所奔去。

海恩先生枯坐在黑板的最前排。他原本是被挤到后面的,但一整天以来商人们来来往往,又把他推到了前头,所幸有几张可以坐下的椅子。他看着在黑板前的文书员接过传来的纸条,用抹布擦去过期的市场价,写上新的价格。从早到晚,在第三排末尾的“橘子”那栏,价格并未有一丝变化,仍然保持着他购入时的价格。

终于,在这天闭市之前,文书员擦去了橘子旁边的价格,又重新写上了一个。他瞪大眼睛向前看去,每件的新价格比过去的还要低上半个银币。

他恼火地叹了口气,捏紧手里的叶片,站起身走出人群。

这天他睡得很晚,第二天也起的很晚。仓库里的橘子不断腐烂着,再拖沓下去将会血本无归。他想到这里,准备动身前往交易所,不管价格如何先将手头的货物出手。但酒馆柜台旁的老板叫住了他,告诉他有一封从哈肯镇给他的信。他拆开来,上面是代笔书记员相当工整的字迹,大意是因为拖延时间过长,他们决定与海恩家的运输契约解约,并与其他家族船业重新签订协定。海恩先生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差点登时昏倒过去。

“先生?这位先生?”

海恩先生回过神来,眼前酒馆老板的影子模糊而重叠着。他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交易所,不顾一切地全力推开黑板前的人群。专注于价目的商人们没有注意,被他拽倒了了两个。但紧接着,他的鼻梁上便挨了一拳,肚子上又被踢了一脚。海恩先生吃痛,蜷缩在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过了几分钟,他终于能越过前面商人的头顶看到货物的价目,但橘子的位置更改了,他又花了好一阵才找到。他看了一眼价格,一时脚下不稳,被后面的人撞倒。他又踢蹬着爬起身,那价格还是由粉笔写在那里:

两枚银币一件。前几天他买入时的价格是五枚金币一件,价值低了二十五倍。

文书员又接过一张纸条,抹去橘子的价格,在商人们的议论纷纷声中,写上了新的价格。

一枚银币零三枚铜币一件。

海恩先生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交易所前台的方向。在那里,商人们围得水泄不通,疯狂地高举钱袋或担保代金银票购买大量的橘子。

如同噩梦一般。

海恩先生坐在海恩家的宅邸中,大门敞开着。已然入夜,穹顶无星无月,庭院中也一片漆黑,而宅子中的油灯与蜡烛都熄灭着,四下中只能勉强看见古旧家具的外形。他就坐在沙发之中,看着门外无穷的黑暗。

这时,门外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洛林爵士的身形逐渐从黑暗中显形。那根短杖在他的双手中颠倒了一阵,然后翻了几个跟头别到腰间军礼服的皮带上。海恩先生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来人,又缓缓站起了身。

“洛林爵士。”他站起身来,向前伸出双手,“我……”

“你破产了。”洛林爵士摘下那副白手套,轻轻放在大门边的柜子上,“先是运输船被造船厂扣下,船老大们趁机抢了你的客人。然后在交易所将自己赔了个精光,不仅如此,还欠了别人一笔钱。”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搞的……我……”海恩先生抬起头,愣住了。

只见洛林爵士左手轻轻在空中绘出火焰魔法印,一团火焰从他的掌中升起,照亮了那张年轻而睿智的面庞。接着,他抬起右手,横放到额头上,接着缓缓下移。在他手掌移过的部分,皮肤变得细嫩而光洁了起来。

“我不是洛林爵士。”随着手掌的下移,他的声音逐渐由沉稳变得稚嫩,但仍然充满快意与自信。他的手掌拂过眼睛,鼻子,它们似乎都变了个位置。青年的面孔消去,呈现在海恩先生眼前的,是一个与他的身高体型正相符的少年面孔,“我是艾尔。”

“易……易容……”海恩先生向后退了两步,又跌坐回沙发上。中年人的高大身躯在弱小了许多的少年前颤抖了起来,“你是——”

“对,就是你的儿子,艾尔。”少年向前一步,他的双眼在火光中闪烁着愤怒的光焰,“顺便一提,是我叫造船厂扣留你改造一半的船只,然后你的好夫人只顾魔法油膏,完全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也是我在前几天一直偷偷地在交易所调度,让你的每次交易都能赚的盆满钵满。当然,最后一次,那个滑稽的橘子也是我干的,我在酒馆中与大街上雇人放出情报,然后从轻风领拉来了好几支商队的橘子……现在几乎白送给那些商人了。”

“你……你疯了……”

“或许吧。这些橘子花光了我这段时间来赚到的所有钱……轻风领的人们应该会一个季节吃不到橘子了吧……”艾尔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手弩,轻轻放到桌面上,上面的弦已经上好,“不过,你果然还是一个见识短浅的船老大,一切发展都按照我的意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海恩先生的声音颤抖着,仿佛艾尔是来取他性命的恶鬼,“你作为我们家唯一的继承人,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你又为什么设了这样一个局,只是为了毁掉我们家十几代传下来的基业……我只是想要明白,艾尔……我从未动手打过你……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我的母亲,在她的药中下了毒药……还是让我亲手端过去的……”艾尔面无表情地直视海恩先生的眼睛,“而且,你与那个伊丝夫人联手毁了我妹妹……毁了我们……毁了我和诺尔……”

“她……只是因为那个小女孩而已吗?”

“是的。”艾尔转过身,一步踏上上楼的楼梯,“但看你的样子,你不明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是多么想要让她也能获得一个幸福的人生。”

他头也不回地一步步走上去,左手中的火光在右边的墙上投下深重的暗影。在厅堂中传来男人痛苦的呜咽声,伴随着弩弦激发的一声脆响,这呜咽变成一声凄惨的哭嚎,消散在寒冷的夜空中。

艾尔走上楼梯,走到海恩先生与伊丝夫人的房间门前。突然,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接着便是女人的尖叫。他略一愣神,但还是推门进入。在房间的地面上,伊丝夫人跪倒在地。她双手捂住脸,不住地尖叫着,鲜血从她的手指缝间不断流出,在地面上积成一个小池。而在她的侧面,一个少年的身影将侧剑收起。

“赏金猎人弗莱,好久不见。”在伊丝夫人的尖叫声间隙,艾尔微微抬手。相比起上一次见面,少年赏金猎人的样貌没变多少,只是身后背了一只老旧的桶盔。他稍微在桶盔上多停留了一眼,一道白色的影子便从中蹿出,优雅地落上地面,“这是……你养了一条狗?不……也不是狗……”

“不是狗,也不是狼,是一条白龙,你看他的翅膀……”弗莱也垂头看着那白色的生物,“他叫雪刃,在战斗的时候很能打,现在在和我一起旅行。希望你不要和别人说起,不然他会被人盯上的……”他略带愧意地抬起头,嘴角还带着微笑,“那么,洛林爵士,根据水神盟的律法,把人划伤了该怎么处理?”

“按照情节轻重,从罚款到监禁。”艾尔笑着说道,“我也算是这位夫人的家人,我就替她做个决定,罚一点钱就好了。”

“不愧是一年内就能取得爵士之位的骗术师,算盘都打好了。”弗莱看着雪刃走到艾尔跟前,像条小狗一样用脖子蹭着他的脚踝,“这样吧,之前约定好的一百枚金币,就权当交罚金了,我们两不相欠了。”

艾尔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在这时,伊丝夫人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她一头撞碎面前的落地镜,然后狂笑着冲出房门,冲下楼梯,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冲出宅邸,消失在视野之外。

“不过,还是谢谢你。”艾尔说道,“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我一年前说过了,不用为了这种人脏了你的手。”弗莱抬起自己的右手,上面溅上了一点血迹,“艾尔,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他看向窗外,一轮下弦月不知何时出现在天边,“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妹妹。”

“这么说,那位‘黑风长剑’盖德是你的老师?你们是师徒?”艾尔抽出短杖在手中来回把玩着,“原本我以为你们是同伴,而且他还经常受到你的照顾。”

“哈哈,怎么可能。”弗莱与艾尔走出哈肯镇,月光如水,温柔地照耀着郊外的道路,肯特河面也泛着柔和的光泽。雪刃走在他的身边,小脑袋左顾右盼着。

“就是这里了。”

哈肯镇的墓地由一条碎石小路引向树林深处。他们走上一条较为平缓的山坡,林木间零散地立着规整的石碑,其中一些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已经变得斑驳到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他们一直走到道路尽头,树林被他们甩在身后,头顶从黑暗的树冠变成温柔的夜空,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墓地的最高处立着一只没有任何特点的石碑。两人走到墓碑前,艾尔俯下身伸手清去蜘蛛网,而弗莱向远方望去,广阔的哈肯湖就在前方不远处,游船的灯火微微闪亮。

“哈哈,诺尔……抱歉……”艾尔自言自语道,弗莱则收回目光,“或许在你的眼中,我是个勇敢的男人,但是我其实既懦弱又胆小……在你出事那天,我原本打算不管一切带着你走的……不管能不能最终逃开他们的魔掌,我忍受不了了……”

“虽然现在为你报了仇,海恩死了,伊丝疯了……但你还是回不来了。”他站起身,然后抬手拍了拍弗莱的肩膀。艾尔要比弗莱矮上一头,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可能略显滑稽,“诺尔,这是我的朋友,弗莱……我这一年以来,都多亏了他最初的那一枚金币……”

“我要走啦,诺尔……”艾尔微笑着说道,“洛林爵士已经破产,跳湖自杀了,现在我只有艾尔这一个身份。在以后啊……我也想要到处旅行,先回王都一趟,再去北方的圣火城看一看……总之在离开之前,我再给你表演一次戏法吧,希望能让你笑出声来。”

他在弗莱的注视下一摆手,一枚金币从袖子中滑到掌心。他用大拇指高高将其弹起,然后一把将其抓在手中,两个手眼花缭乱地交替。最后,他伸出两个拳头。

右手……不,两个手一手一半,肯定是……

“弗莱,你觉得呢?”他转过头。

“不管怎么样,你大概都会耍一些我们看不出来的花招吧……”弗莱挠挠头,“那我赌你把金币丢掉了。”

艾尔摊开双手,两只掌心什么都没有。弗莱的目光向下移去,但艾尔的脚边也不见金币的踪影。

“你看,弗莱,诺尔,你们看。”艾尔转过身,指向天边。只见一道金色的光芒划过天际,如同流星,又如在夜空中转瞬即逝的绚烂烟花。

“这样一来,弗莱算是猜对了。诺尔,一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笨啊……”

下次,下一次我一定猜得中!

艾尔又笑了起来,他的目光投向湖边的一间小屋,那里的灯火依旧亮着。

“诺尔,我们该走了。”他蹲下身,摸了摸石碑的顶端又重新站起,“我和弗莱会去先拜访一下那两个老人,顺便替你为他们两个带个好。”

弗莱与艾尔转身离开,雪刃用爪子轻轻碰触石碑的边缘,然后飞快地跑开向主人追去了。月光洒在光滑的石碑上,而石碑又反射着月亮的光芒。

游吟

2020/1/10 晚间

猎人弗莱外传-泪雨 完

猎人弗莱为短篇小说组合成的短篇小说集,每部短篇小说之间关联性并不很大

时间线顺序:泪雨(上部)-白狼-正义-振翅-木剑-圣火-泪雨(下部)

预告:猎人弗莱:顺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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