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学者
“你知道西南联大吗?”
“985还是211?哪个省的大学?”
西南联大,全名“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这所成立于上个世纪30年代,地处昆明的临时大学,寿命仅有8年零11个月,却被公认为“现代中国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玛峰”。
其实,就算你知道西南联大的今生,也未必知道它的前世,在更名为西南联大之前,它正式的名称是国立长沙临时大学,由南下逃避战乱的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三校组成。1938年,日军开始进犯两湖地区,学校被迫再次南迁。
纸上内容是时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与友人商议成立联大的相关事宜
正值建校80周年之际,去年中央九套为此专门拍摄了一套纪录片:《西南联大》
伴随着旁白李立宏老师熟悉的声音,我们得以窥见,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担负着为文化救亡图存的联大人是如何艰难的跋涉在现代中国“最泥泞的时代”里。
与其说校史,西南联大的8年更像是一本厚重的文化启示录。
4月28日上午,旅行团师生抵达昆明,众人简单交接过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至此正式挂牌,以“刚毅卓绝”为校训,意在警醒师生克服艰苦,勿忘国仇家恨。
当年的校门存影
01所谓大学者
之所以将学校迁往昆明,是因为昆明一来远离战争前线,二来有滇越铁路沟通海外,便于采购图书设备。
尽管各路资料在建校的具体硬件上都风轻云淡的略略带过,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去仔细考据了一番,地皮问题可以通过有偿买卖、接受捐赠解决,而具体的建设工程还是要众师生们群策群力。
在保证教室与实验室优先建造的前提下,直到来年4月,学生宿舍才完全竣工,这中间空白的1938年,大部分学生只能在当地老乡家暂住。
每间宿舍20张床,共计36间
负责建筑设计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顶着极大的压力完成了全部设计,国难当头,一切从简,拮据的经费逼迫梁思成三易其稿,眼看着图纸上气派的三层砖木楼变成了茅草房,他的泪也只能在肚子里流。
更要命的是,各地沦陷区慕名而来的学生仍源源不断地加入联大,而随着战事发展,1938年9月,日军的轰炸线也拉到了昆明。
西南联大自在昆明落地生根后,继续壮大,巅峰时期有3000多名学生,500多名教授助教,建筑里除了教室、图书馆屋顶包覆铁皮外,茅草屋仍是主流。
每次轰炸都会殃及许多校舍,教学楼?更不存在。
相比于我们现代大学地体育选修课,开课随机,时长不定的跑警报成了联大师生每人都逃不掉的必修课。
尽管物质上极度匮乏,但在精神层面,联大学生们却是享受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待遇:
别的不说,九年义务教育下来你绝对认得朱自清,沈从文,
当时的联大,从教授到助教无一不是各自领域的名宿,通俗点来说,从这批大师中随便抽一个,生平履历贡献都是能在现代历史书上占据五六个板块的存在,这样豪华的教师阵容,可谓是中国教育史上当之无愧的梦之队。
当之无愧的梦之队。
部分人文学科教授合影,右三为原清华校长梅贻琦
泱泱华夏在世纪之交,倾举国之力培养的精英学者们,几乎全部在西南联大汇聚一堂。就像闻一多开玩笑说的那样:“梁山有一百单八将,那联大相当于四座梁山。”
以陈寅恪为例,这位通晓十多种语言,被称为“公子的公子,教授的教授”,于文史、语言等领域成就上登峰造极的绝对大师,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跟随大部队集体转移,但也毅然举家搬迁,西行昆明。
还有很多像陈寅恪一样独自想办法赶赴昆明的教授
为此,陈寅恪甚至放弃了医治右眼的最佳时期,以至右眼就此失明。
博古通今,学识渊博的陈寅恪,授课时除了学生,同校教授也会前来听课,因此被称作“教授中的教授”
像陈寅恪这样鼎力支持西南联大的教授不在少数:闻一多不顾妻子劝阻,拒绝了稳定的工作,带队学生步行至昆明;梁思成捐出积蓄为迁校充当经费,西行途中林徽因重度发烧险些丧命……
如果你有幸成为西南联大的一名文学院学生,那么你将有幸和汪曾祺同学,早上听陈寅恪讲人文历史,下午和钱钟书讨论文学翻译,晚上在闻一多的课堂点一根烟研究《楚辞》。
沈从文没上榜,只因为当时还是助教,不算教授…
除了文学院,联大下辖的学院还有工学、法商、理学、师范四个学院,文学院群星荟萃,理工院也当仁不让,各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海归派”,毅然放弃了留学国提供的安稳岗位,选择来西南联大教书,填补中国现代化工业知识的空白。
拒绝了英国皇家研究所工作,回到联大创办金属研究所的余瑞璜教授
当年出国留洋的一批顶尖人才以昆明为目的地,各自踏上了归国的旅途,去“我所知道最好的大学”:
学生步行团迁徙路线
尤其这一张华罗庚等人的归国路线,完全承包了我的泪点
中国近现代生物、地理、机械等理学类方面的基础理论著作,如《湍流论》,也大部分都是他们在西南联大时期编成并出版的。各种现代工科的研究所,诸如航空航天、生物医学等,也都是以联大为摇篮,初具雏形。
皮夹克加身的现代中国力学之父周培源,右边是友情出镜的经济学家,著名大帅逼陈岱孙
物质的贫乏阻挡不了师生们对学术的无限追求。尽管我们无法想象,连纸张都短缺的战时昆明,这些现代标准科研实验室建立的背后有着多么困难曲折的经过。
这所风洞实验室,在1937年属于世界顶尖水平,由冯卡门(钱学森的导师)指导搭建
02.苦中作乐
整部纪录片,所有旁白素材都来自于西南联大师生校友的回忆录文章,同时制作团队也邀请到了部分毕业生们亲自现身说法。
当年的莘莘学子,现在年纪最小的也是九十岁的耄耋老人,8年的联大时光虽然只在他们的人生里占据了极小篇幅,却给他们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回忆——老人们甚至清晰记得自己当初的学号
多年以后,刘缘子翻译了《人类的故事》,杨苡翻译了《呼啸山庄》,巫宁坤翻译了《了不起的盖茨比》
在他们的回忆下,当年联大学习生活的更多细节穿越了时光与硝烟,被发掘出来。
总的来说,联大学风还是很宽松活泼的,所有学生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也对如此豪华的授课阵容毫无抵抗力,偶尔逃课溜号,只要不是屡教不改,安分完成了个人学业,都不会有人为难。
巫宁坤因为常常逃课,被吴宓警告挂科
早年的昆明生活清苦,学生们唯一的消遣就是泡茶馆,其中以汪曾祺、巫宁坤二人为首,翘课泡茶馆跑的最勤,最严重的一次,汪曾祺喝酒喝到半夜醉倒路边,好在被晚归的沈从文发现抬了回去,为此朱自清甚至点名批评了汪曾祺。
二人都是江苏同乡,自然感情好
然而即便是教授,生活方面也是异常艰苦,学生们穷归穷,好歹养活自己就够了,教授一般拖家带口,也不好意思带着家里人顿顿去联大食堂和学生一起吃饭。
薪水方面,政府给教职工开的薪资每月尚且不能到位,剩余的庚子赔款也不可能挪用,所以想要养活家里人,教授们只能各显神通地另找外快。
最困难的时候,闻一多给人刻印,一方印章能抵上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刘文典甚至屈尊卖文,给地主写墓志铭;隔壁生物系众师生干脆建起一座酒精提炼工坊,自产自销。
像梁林夫妇这样携家带口的“教授家庭”联大有很多,后面的陈岱孙依旧抢镜,左上为金岳霖
在联大,除了固定的专业课程外,旁听其他教授的的课业倒也成了另一种消遣,其中最“叫座”的当属闻一多的中国古代神话,理学院、工学院的学生们也怀揣着极大的热情前来听讲。
这种热情,当代大学生应该是鲜有体会
除了上课两边跑,云南地区温暖潮湿的气候和恐怖的降雨量,一度也让初来乍到的学生们叫苦不迭,每到雨天,教室顶上的铁皮便“发情了似的不住摇晃”,晚上回宿舍,还要把滋生的臭虫掸下床铺。
战时集体学习生活十分艰苦,却也少不了各种趣闻轶事。
汪曾祺在《老味道》里写道,当时西南联大的女生们都爱吃萝卜,一来萝卜里微量的砒能养颜,二来也便宜饱肚,常常能看见文院女生一边看着布朗底的小说,一边嘎吱嘎吱地嚼着胡萝卜。
精神物质双满足
男生们一般碗大,喜欢越过人直接把饭碗扔到饭盆里,还留着心眼先打半碗,吃完了马上再盛一碗
尽管现实中还要面对日机轰炸的威胁,忆念国家兴亡的责任,这种苦中作乐的乐观态度,一直支撑着联大师生,如同联大出身的诗人查良铮(笔名穆旦)在诗中所写的那样: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1943年,查良铮与30余名外语系同学参加了战地翻译团
自1938年建校到1946年解散,共有3343名毕业生走出联大,成为日后新中国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也许你会疑惑:现在清华北大也算是当今顶尖学府,和联大一样本质上不都是输送人才的大学吗?
但是从联大走出的人才,对整个新中国的建设起到了革命性的深远影响:
第一批新中国两院院士共有80人来自联大,比例超过一半。
“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23人中,8人来自联大。
多年以后的1971年,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杨振宁与李政道回到中国,见到了阔别20多年的老联大校友邓稼先。他问邓稼先,原子弹制造过程中,有无美国人的参与。
经过查证后,邓稼先写信答复杨振宁,除了初期1959年,苏联微不足道的援助外,两弹一星工程,没有任何外国人参与。
杨邓二人于1945年考中庚子赔款赴美留学,不同的是杨选择留在美国,邓则回到中国
03 .未央
西南联大,作为那个黑暗年代的的不幸产物,承载着民族悲痛与文化火种,用短短的8年时间,向全世界证明了中华人民守护文化的决心与血性。
发散到国家层面,这场文化的救亡图存运动真实做到了为往圣继绝学,凝聚到个人层面,联大生们的贡献也算是为新世代开太平。
八年中兴业,千百风流人。
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联大机械系本科生王希季院士
时过境迁,当年那一批风华正茂的联大人相继离世,健在的也都已是风烛残年,今年80周年的建校纪念,大家难得的欢聚一堂,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联大时期的恰同学少年时代,尽管这可能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抱拳,保重
终有一天,联大人们会相继退出历史舞台,但西南联大的精神风骨,将在中国教育史上永远长乐未央。
|所谓大学者
大学 所谓大学者 文学 西南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