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归 亡魂篇Chapter
Chapter 29
琳的一句话让小椒有了底气，对狐族说话的语气也更强硬了。一群人商讨半天，小椒最后还是决定陪着琳回去一趟。
狐族素来擅长符术与幻术，小椒从祭司那里拿来了传送符，将琳收进灵囊，没用多一会儿便到了狐族。
琳从灵囊中被释放出来。寒风拂过发梢，有几缕发丝不听话地落到唇间，琳也没有用灵力，只是抬起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她感受着雪山山顶的寒气，沉浸在这股极寒的灵力中，神识探出，遨游于野。
小椒捏着锦囊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源自血脉传承的古老灵力在不自觉的状态下向四周散发，形成了一个灵力场，与雪山深处玉狐神社里的神木遥相呼应。树灵享用着这股灵力渐次苏醒，琳的周身因为灵力的逸散而发出淡淡的不甚明显的白光，哪怕她如今只是一个死魂，也如上天派下的神祗，用自己的残魂泽被苍生。
神爱世人。
圣女一脉，本应极尽尊贵，受人尊崇。她们是神灵的使者，凡人原本不可染指，而在玉狐一族，却最终被当做了祭品。
献祭，利用，推下神坛。
那她便也可不爱世人。
再次，爱世人，也爱她。
琳垂下头，轻轻地屈了屈手指，还不待她眼里闪过情绪，手指便被暖暖地握住了。
“别怕，我在。”
如果说杀生石是一个无底的深坑，坑内便全部是欲望与执念，那些念头会无限放大心中的恶。小椒的声音于琳便是所谓的静心咒，入耳一瞬便囊括了世上所有的美好，最干净的幻想，带着她冲破无数的魔障，逃出那个黑洞，逃离铺天盖地令她沉沦的恶念，近乎蛮横地扯掉侵蚀着她精神世界的黑雾，让她的理智重回清明。
却也……无端地催生另一种欲望。
就像破土的新芽，迎着阳光疯狂生长。
也像一剂以毒攻毒的药，若是不服下，只有被杀生石疯狂催生的恶念淹没；若是服下，又无异于饮鸩止渴。
那不甚明晰的念头无关善恶，只是人性深处最纯粹的欲望。
哪怕是神祗临世，她也勘不破。
勘不破。
一个纯白如纸的亡灵，有了心。
爱恨悲喜，贪嗔痴欲，皆在她手。
“圣女和大小姐可以在山上闲逛几圈，我去吩咐人准备午宴，然后下午一起去神社看看如何？”长老看似是向两人躬身行礼，实则是更偏向琳那一侧。琳微微侧过头，幅度不大地点了一下，长老便招呼人退下了。
退下前，她陪着笑，凑到两人跟前：“圣女，你姐姐的魂魄也在神木的庇佑之下，你可以先行去探望一番呀。”
还不待两个人问什么，长老已经面带微笑地退下了。
“青行姬……有姐姐……”
往日没有波澜的红瞳染上了一丝疑惑，目光探向了小椒。小椒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你跟牙哥提起过……对了，牙哥跟血影前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黑也是……”
想到这儿，小椒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武士城的情况谁也说不好，那边与环境省素来不和，隼白队长又……”小椒抿住了双唇，狠狠地压下心中的酸涩，“如果小黑能平安，那队长……队长活不下来的……”
“那是……赐予青行姬力量的大人吗？”琳愣愣地问道。
小椒沉默地点了点头。
过了半晌，小椒突然出声：“我们还是随处逛逛吧……你的血脉不是对这里的灵力场有感应的么？”琳抬起头，眯了眯眼睛，周身的灵力幅度不大地震颤了一下，便带着小椒向雪山深处走去。
到了日中时分，两人回到了族内那一片开阔的空地上，长老派人来叫她们两个用膳。当两人到了膳堂的时候，长老的目光扫过琳，闪过一丝诧异。
长条的木桌，敦实的木椅，小椒挨着琳坐下，琳看着眼前的饭菜，却没有动。
“圣女可是不喜这饭菜……”
“青行姬是亡魂，不需要吃饭。”琳斜睨了小椒一眼，抬起头平静地凝视着长老，“青行姬很认真地这样解释着，希望你能理解。”
正在往嘴里塞着一团米饭的小椒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拼命憋着笑。
“这……”狐族众人面面相觑，显然都十分尴尬。可是小椒不管这么多，自顾自地吃得很香。她飞快地吃完饭，还不忘夸赞几句狐族前辈做的饭菜真好吃。然后她起身离席，带着琳又回到了空地上。
“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不吃呀？”小椒看着琳毫无表情的脸，感觉有些好笑。
“又不是你做的……”琳的声音不是很大，有一半淹没在了雪山山顶呼啸的寒风里，“青行姬认为没有你做的好吃。”
琳蹙着眉抿了抿嘴。往日里她也说过小椒的厨艺多么多么好，可跟今天说出口的感觉不一样，毕竟她是亡魂，吃与不吃没有什么影响，就算是刚刚端起碗来象征性吃几口，也不会让族人那么尴尬。这还是她头一次因为想到这饭菜不是小椒做的而心生抵触，拒绝用餐。
但下一刻她的眉头就舒展了——风雪中，那个泼辣好动的少女，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恣意张狂。
“狐狸你……你真是，哈哈哈！你也太好玩儿了吧……这种理由，这种理由啊……”
琳看着她，瞳孔微微一缩。
那一瞬间，没有光明，没有黑暗，似乎世界都不复存在。在一片虚无中，只有她。
救赎。
小椒是她的救赎。
琳莫名地就想到了这个词。她眨了眨眼睛，刚想更深地思索一下，却听见身后传来长老的声音。
“圣女和大小姐是不是还没去神社那边看过呀……”长老的身后，是一众族人。她的表情依旧谦和，可是目光却极为深邃，让人看不透彻，“神木就在玉狐神社内……神社后面的山脉是苍雪之岭，翻过那道山岭，就是云之国了。”
小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住了大笑，站直了身子：“长老，神社那边的灵压很不稳定，我怕琳魂魄受损，便没有过去。怎么感觉您好像很关心这件事的样子？”
“我们玉狐一族的灵力和精神力的根基都来源于神木，而神木的灵力维持源自圣女这一支血脉。狐族式微，灵气衰弱，神木也不如以前繁密了，这几任圣女都不常回族内维持神木的繁茂，你看这好不容易……”
小椒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没有话可反驳。她征询地看向琳，琳点了点头：“青行姬能感觉到，神木那边有灵力的本源。”
小椒听琳也这么说，也就没再说什么。她噘了噘嘴：“那就一起去看看呗。”
祭司一见小椒松了口，忙不迭地招呼人引路，众人一路走到神社赤红的鸟居下。
可是刚穿过两个鸟居，琳便顿住了脚步。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树木，飘落的雪片堪堪勾勒出它的轮廓。小椒感觉琳的身子有些不稳，伸手担心地拉住她：“怎么了？”
“那个地方，好像会吸引灵魂……青行姬……”
小椒猛一抬头，却发现前面祭司带领的引路人正回身看着她们，而长老领着剩下的一些人在她们身后，面带微笑。
呈包围之势。
小椒心下一沉。
“长老，您这是又要做什么？”
“入了鸟居，便算是入了神社的结界，我也可以放心些了。”长老轻轻地将拐杖向地上一拄，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前圣女便是不守神职，连魂魄也被云之国那小子放去轮回。圣女一脉的灵气场可以供奉全族，但这自然是不够，死后还要将魂魄献祭于神木。所幸我们取得了武士城炼化怨灵的法子，还可以勉强延续一阵……总之，圣女的死魂，必须归我们。”
小椒眸色一沉，祝融出现在手中。临走前她特意用灵力将长弓融进了体内，此时怕是要派上用场了。
神木旁侧的阵法似乎感应到了源血宗亲的魂灵，加大了吸引的力度。琳竭力抵抗着这种力量，突然兽瞳出现，身侧蓝光激增，额上的杀生石也显露出来，整个人几近癫狂。
一群人都被笼罩在这可怖的灵力中，长老一眼就瞟见了琳额上的蓝色石头，眼神里有几分惊诧：“这是……那位大人……”
祭司握着法杖，给了长老一个眼神，她当即会意：“哈哈，也好，如此说来，抽取你的一半力量都是戳戳有余的了。”
小椒指尖发白，死死地捏着祝融，身侧火焰暴起。
“小椒。”
声音悦耳，带着生灵妖类的一丝媚意，如和煦春风，缓缓飘进小椒的脑海里。
小椒猛地一怔，握着祝融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些。
人呢？神社呢？神木呢？那些该死的族人呢？小椒看了看四周，竟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草地上，春光烂漫，甚至有野花的花苞正缓缓绽开。
“哎呀，你不要总是生气，跟这些杂碎置气，还不是会气坏了你自己。”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引诱的意味从小椒身后传来，“我能有什么事儿呀，你看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小椒怔怔地转过身，入眼是那个纤细的身影——三千青丝挽的整齐，在溢着花香的微风里飘动；红宝石一样的眸中闪着曦光，眉眼含笑，神情温柔；黄绿的衣衫，金丝压边，有着些许雍容华贵之气；腰封上挂着的铃铛反射着阳光，一步一摇，声音清脆悦耳。
铃声入梦，人如初见。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琳……”小椒愣怔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任由面前的少女走得越来越近，“我们这是……”
“让你消消火弄出来的幻境。”琳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了笑意，“我弄了个传送符，我们应该不会有事儿的，就凭他们那个结界，嗤……”
正说着话，琳的身体突然有些轻微的晃动，就如同电视机接收信号不好时播出来的雪花。
“你这样用灵力……”小椒咬着嘴唇，恍惚间已经红了眼眶。
“就是灵体有些不稳定罢了，对我没什么实际影响的。”琳满不在乎地说道，抬手拢住了扑进怀里的小椒，“没关系，要是你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可以直接让我开了幻境进来赏风景的。”
“还有，出去之后，记得给我做油豆腐烤鸡。”
Chapter 30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飞扬的雪片刀子一般割着每个人的脸。琳不停地实化虚化自己的身体，却怎么样都挣不开死死缠在身上的锁魂链。几名族人架着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小椒，在长老的指挥下退得离琳远了一些。
琳额头上的杀生石闪烁着刺目的蓝光，赤红的兽瞳里仿佛有暗潮汹涌。锁魂链丁零当啷地响着，族人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死死地拽着灵力充盈的链子。
所有的人都置身于杀生石晶蓝的光晕里，琳的头很痛，痛得她几乎要晕过去，却不知是哪股力量让她保持清醒，死死地盯着那个她曾用命救下来的女孩。
小椒手腕上的神炎琥珀受到杀生石感应，也迸发出红光，虽然也很刺目，但囊括的范围小了太多太多。这两股妖力遥相呼应，却最终相互交融，然后归于再往后几个鸟居之上的那股力量。
“哎呀哎呀呀，你怎么还是这么可爱呀小狐狸，想从我的幻境里把她拽出来，可有点难哦~”鸟居之上轻飘飘立着四男一女，而这声音的主人显然是那名女子，“你怕不是忘了，你的幻术可是在姐姐我这里修炼的呀。”
话音未落，那女人便抬起了手，伸出一根手指。她头顶的装饰有些奇怪，像水鸟尖长的喙。伸出的那根手指忽的变长，像禽类的爪子，有些尖利。指尖堪堪伸到琳面前，轻柔地在她的额头上点了点：“小狐狸，给她下这个幻术也是为她好，总不能真的就在这儿打起来吧。”
琳强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鸟居，声音略显晦涩：“伊鹤……前辈？”
琳虽然没有生前的记忆，但是伊鹤曾指导过她的幻术，算是她的师父。既学了她的招数，那灵力便会在某方面极为相似，这相当于是刻在灵魂中的记号，永不磨灭。
伊鹤歪了歪头，坐在了鸟居上垂下双腿，灰蓝色的眸子里染上几分笑意，那笑意很浅，仅仅浮于表面，却不达眼底：“那就，把凤炎之后送回去吧？”
这句话显然是对着那些玉狐族人说的。说话间，鸟居上有两个人人已经一跃而下，或环抱双臂，或手搭武器，均是一副轻蔑的样子。鸟居上还剩三个影子，一个是日常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笑面人阴阳师，一个是坐着的伊鹤，另一个是站着的男人。
那男人夜衣修身，腰间的长刀闪着阴沉沉的光，他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放松地搭在长刀的护手上，眸色暗沉，微垂着头，周身散发着杀生石独有的阴冷气息。
蓝光氤氲，白发飞扬。
长老拽着祭司颤巍巍地拜服在地：“多谢隼白大人，控制住了圣女体内的杀生石；也谢过伊鹤大人，及时制住了凤炎之后，没有造成我族神社的损坏和人员伤亡。”
“老太婆费什么话，赶紧的，传送符拿出来送神炎大小姐回去！姐姐可没工夫陪你在这儿耍！”伊鹤晃悠着两条长腿，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抬手在鸟居上轻轻一按，便飞身而起，站在了隼白身旁。她转过头看着隼白的侧脸，眼神里是少有的温柔：“隼白大人，直接把那小丫头送回去就行了吧？”
“嗯。”隼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目不斜视地抬起了手，灵力涌动，琳的整个魂体便悬浮在了空中，被锁魂链缠着飞向了隼白所在的鸟居。
“沙克、半藏，拉住她。”隼白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他略略垂下了眼，看见鸟居下的沙克和半藏拽住了缠着琳的锁魂链，才朝着伊鹤的方向微微偏过头，“再下个禁制吧，这样我们行动也能方便些。不然这些小后辈，哼，几次三番来骚扰，也很闹心。”
“好的呀~”伊鹤勾了勾嘴角，抬手掐诀。小椒被族人贴上了传送符，消失在了原地。
“可是，隼白大人，要是向整个对策室下禁制的话，效力不会太强呀。”
“无妨，对策室人又不齐。血影跟苍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效力不够强也没什么影响，只要能减少他们对我们的干扰就可以了。”隼白目无波澜，声音冰冷，“你大胆做，我信你。”
隼白从鸟居上下来，看着被锁住的琳，掐诀念咒。几乎是一瞬间，锁魂链寸寸断裂，琳额头上的杀生石爆发出耀眼的蓝光，无数恶念涌出，狐族人纷纷捂住耳朵妄图挡住那股含着杀戮气息的尖叫，殊不知那声音直入大脑，捂住耳朵根本没有用。
琳的头微微向后仰着，双目失神，悬浮在空中。杀生石黑蓝色的恶念像电流一般缠绕她全身，隼白轻哼了一声，抬手抽离了杀生石的部分力量，直直地向神木打去。
神木逸散的灵力骤然浓郁了起来，隼白变换着指诀，将杀生石的力量平定了下来。杀生石又隐入琳额头的皮肤下，在琳刚恢复自由的一瞬间，隼白伸出手指在她额上轻点了一下，红色的瞳孔骤然失去了光泽，显然是被控制住的状态。
“阴阳师，把她收起来。”隼白的声音淡淡的，他抬头看向了不远处歪歪扭扭的玉狐族人。
阴阳师笑眯眯地从鸟居上飘落，刹那间金色的符咒漫天飞舞，琳在符咒的包裹下没了踪迹。
“杀生石的力量取之不尽，我分了一部分贡献给你们的神木。这是上古狐妖的妖力，跟你们源自一脉，应该暂时够你们个几百年的了。琳的魂魄，我有用，你们以后别打她的主意。几百年之后要是灵力匮乏，自己去找杀生石提炼。”
说罢，隼白转过身，不去理会长老祭司的拜谢，他朝着阴阳师抬了抬下巴：“走吧，先回去。”
又是一阵漫天飞扬的符纸，纸片纷飞间传来了阴阳师戏谑的声音：“隼白大人，下一步去哪儿呀？”
“阳剑剑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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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一梦，一枕黄粱。
小椒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阿力正把一大碗炖菜端上竹制的桌子：“椒妹儿，你这一觉睡得可够长的啊。晚饭我做了，你直接来吃吧。”
小椒揉了揉眼睛，翻身从竹床上下来，挪到桌子边上，抄起筷子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谁知道呢，今天中午就是挺困的，没想到就睡到现在了，哎力哥，明天我就不回来了，去完对策室我就直接在城里住了。”
“嗯，也好，城里住还是方便些的。”阿力拍了拍手掌，也坐下来与小椒一同用餐，“也不知道苍牙什么时候能回来。”
“诶呀不用担心牙哥，他有血影前辈陪着呢，不孤单。”小椒又吃了几口，突然皱起了眉，“我还是担心小黑呀，毕竟他是一个人……诶呀力哥，我没给她做晚饭！”
“啊？谁？”阿力一愣，嘴里的半团饭差点掉出来。
“就是……她呀，跟我一起住的前辈，她叫什么来着？”小椒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急的她抓耳挠腮。
“你好像一直就叫她前辈的吧……没关系啦，你没回去，她肯定会自己吃饭的，安心吧，大家都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我就放心啦。”小椒想了想，觉得阿力的话没什么问题，便笑眯眯地又夹起了一大块辣椒。
却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前辈”，到死都在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Chapter 31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给对策室的人去办。阿力日常打理竹叶寨，一些偶然冒出的低级怨灵就交给小椒全部收拾利索，其余的时间，她只是会偶尔趴在窗边看着街道，心里疑惑着前辈为什么还不回来。
就连猫妖和夜萝听说了这件事儿，都皱着眉说，她们也不是很熟。
直到那一日，苍牙回来了。
众人惊讶地盯着气喘吁吁的苍牙拎着昏迷不醒的小黑撞进屋内，苍牙脸上的面具支离破碎，一进屋便扶着墙猛咳了几声，强撑着没有松开抓着小黑的手。
小椒惊得从凳子上弹起来，慌忙迎上前去从苍牙手里接过小黑。小黑双眼紧闭，一身夜行衣破破烂烂，黑色的面罩被苍牙拿在手里，沾着半凝固血滴的脸颊十分苍白。他身上伤不是很多，但都深可见骨。
“扎扎呢？给小黑疗伤。”苍牙见小椒扶稳了小黑，才一个趔趄倚到了墙上。带着露指手套的手死死地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似乎有些喘不上气：“他……还在后面……”
“我去看一眼……”
刺猬精扎扎赶出来和小椒一起把小黑扶进了里间，小椒听到这句话动作一顿：“牙哥？你说的是……血影前辈？”
“咳，是……”
“怎么，这是不信我？”门口传来像往常一样嚣张的声音，但是与平日不同的是，楼梯上的脚步声拖沓了不少。苍牙随手将半挂在脸上的面具掀飞，一只手狠狠地捏着门框，向门外看去，用力之大，指尖发白。
几秒之后，血影脚步虚浮地走进了对策室屋内，与往日不同的是他连半面面具也没有带，清秀但带着几分野性的面庞就那样展露在对策室众人面前，下颌与眉骨的轮廓分明，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用心雕琢的雕塑。
他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用大拇指的指腹拭去嘴角的血迹，又张狂地咧开嘴角，舌尖在虎牙上磨了磨。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好像是因为动作牵扯到了旁人看不见的内伤，猛地按住胸口，脸色苍白，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苍牙捏紧了拳头，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都说了我去断后，你非不听。就算是断后你也没必要去剑炉里抢剑吧！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万一你……”
“哎呀哈哈，在下可是福大命大怎么可能出事儿你说是吧小牙牙……咳……”
“血影！”苍牙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一拳锤在了墙上，目眦尽裂，看着血影满不在乎的脸，两步跨上前就揪住了血影的衣领，“你要是敢出事儿，你……”
话说到一半，苍牙突然顿住了。血影翘着二郎腿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衣领，嘴角微微勾起，深邃的黑眼睛闪着柔和的光，静静地看着苍牙。
漆黑如夜的眼眸闪着银河一样的星光，盘绕闪烁的星系让人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刀的眉点缀着玉石雕琢的脸庞，苍牙在一呼一吸间几乎就魇住了。
眼前人从未改变，依然是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对他依旧温柔，对旁人仍然嚣张。
“白夜叉不会无聊到来追我们，他没那个必要。”血影轻轻地捏了捏苍牙的手指，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拿下来，声音淡淡的，有些缥缈的感觉，“我的伤，是天照阳炎的灵力冲击造成的。这种力量我都受不住，那臭小子过去就是找死。”
血影又整了整衣衫，接过小椒给他拿来的内服的伤药吃下，向苍牙正色道：“行了，别闹脾气了，你跟他们简单说一下情况吧。”
苍牙的肩头挨了血影一巴掌，才回过神来：“小椒，你的神炎琥珀里不是融有杀生石碎片吗？拿去给小黑，帮助他愈合伤口。隼白他们去忍神山了，我们也要快些赶过去……嘶，类型A的怨灵，真的是麻烦，不能多留……”
小椒摘下神炎琥珀让扎扎拿进屋，杀生石的辅助作用很强，小黑身上的伤没一会儿便好了七七八八，人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幸好我们到的及时，小黑还是分心了，阳剑的灵力冲击加上隼白的攻势，再加上他根本没办法对隼白下死手，任他再怎么修炼也顶不住。我们到的再晚一点，真的就……”
“牙哥……对不起……”
里屋的门口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小黑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将小椒的神炎琥珀递了回来。
“我不该……还没拿到阳剑就去找隼白队长决斗的，我不该有侥幸心理……”
“哼，那剑，你拿不到。”血影从鼻腔冷冷地哼出一口气，用牙咬着绷带的一端，粗暴地给自己裹着伤。一旁的苍牙实在看不下去他缠得乱七八糟的伤口，一把拍开他的手给他细心地扎好。
小椒一见，慌忙递上了自己的宝物：“那你们先疗伤，牙哥不是说整顿好了要马上去忍神山吗？”
血影身体素质向来好，伤好的也快，他拄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们是在剑炉里打起来的，灵力很不稳定，我的伤基本都是天照阳炎留下的。听说白夜叉要臭小子拿天照阳炎杀了他，我还想试着把剑拔出来，但是没成功。我记得我离开之前剑炉震荡很大，差点把我埋在里面……哎哎哎你干什么疼疼疼！”
身旁的苍牙阴恻恻地一笑，手还维持着拧血影胳膊的姿势：“差点，活埋。你不是说没什么事儿吗？”
“啊哈哈，这个嘛……啊，白夜叉也进了剑炉，那么大的震荡，只可能是是天照阳炎被拔出来了，我们去忍神山，没准能截住阳剑。”血影打着哈哈，连忙把话题岔了过去，“没有了剑炉对我们的干扰，或许能和白夜叉斗个平手也说不准呢。”
“牙哥……”
对策室众人素来决议很利索，不到十分钟，众人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忍神山。可在东西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小椒弱弱地叫了一声苍牙。
“和我一起住的前辈，还没有回来吗？”
苍牙眉头一皱：“她最近没跟你一起训练？那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任务啊，现在也联系不上，我们自己去吧。”
“哦好……”
小椒有些郁闷地垂下了头。怎么大家都不清楚，而自己也想不起她的名字。这么多天没有回家，她到底在干什么呀？她到底是谁？
众人收拾妥当，动身前往忍神山。为了加快速度，众人都用上了灵力。盛桂曾特别教导过小椒，凝聚逸散的灵力在身侧形成火魄，这样既能减少灵力的消耗，又能维持自己的体力。
到了半路，小椒突然觉得不对劲：“等等，老板娘，这条路去忍神山是要经过雾之湖？”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小椒整个人都傻了。水上漂是她练得最不好的功法，一旦有人打扰她，她很容易就会掉进水里，这可真是……
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巨大的湖泊，跟众人一起踏上了湖面。她神经紧绷，屏住呼吸，连身侧的火魄都在战栗。
前半程还算顺利。快到湖中央的时候，东边突然响起了乌鸦的叫声，紧接着乌鸦成群结队地飞出，黑压压的一大片，啊啊的叫着飞向了西边的樱之谷。
血影微微侧头，眸色一沉：“那边是……影之墓，戒备！”
话音未落，阴风四起，金色的符咒四散开来，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响了起来：“哼哼哼，隼白大人，他们速度好快呀~”
还不待符咒彻底散开，兵刃相交之声已经四下响起。
小椒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这可是湖面啊！只觉得迎面扑来一阵阴冷的风，她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却被迎面而来的刚猛力道击退了好几米。
她回过神，眼前是一面目狰狞的大汉，周身散发着海风的腥气。
那大汉咧嘴一笑，手臂突然化作坚硬锋利的鳞片，形成了一条鞭子，猛地向着小椒站立的地方砸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小椒脚底燃起火焰，灼得湖面滋滋地冒出了白烟，然后一腿踢向了大汉。
在湖面的打斗，小椒紧张地过分，几次站不稳身形，火魄像有灵智的鬼火一样跳动着仓皇逃窜，逐渐消弭在了空气中。
小椒咬住了嘴唇，后背已经全是冷汗。每个人都在战斗，每个人都是面色凝重。她正要提气发起下一次进攻，却被扑面而来的水花蒙住了眼睛。
一只巨大的鲨鱼，张着血盆大口向她咬来。
她感受到风声，刚要躲闪，那大汉举起了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砸下一鞭，小椒再也稳不住灵力，脚下一陷，溺入了湖中。
Chapter 32
咕噜……咕噜……
沙克垂下头看了一眼女孩消失的地方，那处水面浮上来几串气泡。他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正与苍牙交手的半藏，嫌弃地嗤了一声，然后唤回了鲨鱼赶过去助阵。
小椒在掉入湖中的一瞬间便开始慌张的扑腾着水，奈何她不会游泳，不管怎么扑腾，身体都在缓慢地下沉，不久前身侧重新凝聚起来的火魄也早就因为慌张而消散殆尽。
她紧紧地闭着嘴，消耗着肺中残余的氧气。水下迎面有大鲨鱼向她冲来，她慌张地划拉着水，侧身一躲，可是那鲨鱼刚要咬上她的时候突然转了个弯就游走了。小椒不禁松了一口气，可一放松，憋着的气一下子泄了一半，她眯着眼睛看着那一串气泡从自己的唇间溢出，缓缓浮向发亮的水面。
下坠，下坠。
小椒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湖中的暗流冲的她左摇右晃，湖底的水温也是越来越冷，她终是扛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冷气挤压着身体，她猛地抽了一口气，只是那一瞬间，冷得刺骨的湖水便疯狂地灌入她的口鼻，她知道自己不能张嘴，不能呼吸，可是冰冷的水温激得她身不由己的抽气。泠冽的水在她胃里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寒气，她觉得自己喝撑了，身体越来越沉。
可是……我还要做饭……
“小椒，给我做油豆腐烤鸡……”
脑海里有个缥缈的声音在回响，小椒立刻强撑着将眼睛又睁大了一些。随着她身体的下沉，身侧的光线也逐渐变暗，向上能看到模糊的水面，身侧有小鱼有过，向下却还是不能看见湖底。
这个时候的小椒，意识已经开始逐渐脱离身体，她很努力地又扑腾了几下水，实际上只有手指微微动了动。
“是……是前辈吗……”
嘴唇翕动，吐出一串气泡，湖水在口中进进出出，小椒发不出声音，只能模模糊糊听见自己喉咙间咕噜咕噜的水声。
不该是这样的啊……不应该是她一个人。
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总觉得身旁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那个身影，很温柔，很温柔，让她担忧，让她的心时时刻刻都牵系在上面。
每当她做好了饭，或者是任务行动前，都会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但每一次，询问的话说到一半，都会觉得怅然若失。
咕噜……咕噜……
肺部和耳朵都是一阵一阵的刺痛，小椒的鼻腔和口腔都灌满了水，却忍不住地想要打哈欠。水温越来越低，手腕上的神炎琥珀也不能给予她温暖。她半张着眼睛抬着头，离她越来越远的湖面上仿佛有个身影，正慢慢的回头。
“你开盾！”
“你先开盾！”
那人转了过来，嘴唇似乎在翕动，却看不清面庞。
是谁……是谁的脸……是谁的声音……
小椒猛地咳嗽起来，却又呛进了更多的水，意识逐渐脱离身体，而脑袋里却全是嗡鸣声，伴随着隐隐的刺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将破土。
水越来越冷，小椒的四肢已经彻底麻木，意识游离在躯壳表面，努力思考着自己的来处。凤火，漫天大雪，黑羽，冰冷的身体，狐狸……
狐狸……
琳姐姐……
琳。
几乎是下意识地，那个字脱口而出。
嘴唇一开一合，喉咙间发出咕噜噜的水声，却又着实是在叫着这个名字。濒临溺死的边缘，脑海中那张脸突然清晰起来，仿佛闪电撕裂夜空，破开了黑暗，黑白的世界都有了色彩。
心中涌上无数酸涩与眷恋。
她怎么可能忘。
她怎么可能忘了，这个人。
不管是那个曾经言笑晏晏的琳，还是现在这个已死之人。
有人说忍神山顶的月湖每到满月之夜，湖面盛满了清浅华美的月光。满湖的光华，都不及她未达眼底的淡漠凉薄来得耀眼。
那是一笔一划狠狠刻在她心上的名字，伤口结了痂，再也抹不去的痕迹。
琳……琳……
小椒的手指又动了动。
像每一个溺亡的魂灵那样，意识拼尽全力绝望地伸出手去抓住水面遥不可及的光芒，肉体却被黑暗逐渐吞噬，似乎要在水底消亡。
不甘心啊……湖面那遥远的一点白光，就像一棵救命的稻草。
然而下一秒，周身便被刺骨的寒冷覆盖，就如同在苍雪之岭，被狠狠砸进半人高的雪地里。紧接着嘴唇便覆上了两瓣冰凉的柔软，舌尖撬开唇齿，一股带着灵力的微凉气息缓缓渡进小椒口中。
鼻腔里都是水，却依旧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指腹触到衣角，感受到布料上熟悉的花纹，当即死死抓住，力气大的好似要将那布片揉进掌心。
在小椒彻底失去意识前，逐渐朦胧的视野里看见的是一双血色的眸子，瞳仁是竖着的。她还模糊地看见了那双眼睛上面的睫毛，长长的，稍稍向上卷起，因为距离太近而正与自己的睫毛交错在一起。似乎是捕捉到了小椒涣散的目光，那双眼睛微微弯了弯，有浅浅的笑意盛在眼底。
伴随着眼底盈盈笑意的，是继续温柔地压下来的柔软的唇，和唇齿间清凉绵长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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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上伊鹤拦下猫妖的一击，跳开了一些，她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转头看向了漫不经心躲着小黑的攻击的隼白，目光才罩上了一层温柔。
“呀，看样子，大小姐是想起来了呀。”
她说的声音很小，但是特意用上了传音，隼白的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在湖面哗啦一声响的时候格开了小黑的一刀，跃开了一些距离。
“啧，小狐狸呀……”伊鹤凤目微微一挑，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嘴角。
琳抱着小椒，破水而出，跃到了打斗圈外不远处的一块湖心石上。她是亡魂，衣服都是用灵力幻化出来的，不会沾水；而小椒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水中的寒气也让她手脚冰凉，浑身发抖。琳摘下她手腕上的神炎琥珀捂在她额头，调用起小椒修补她灵魂时掺进她体内的那股火系灵力帮助她恢复精神。
琳拢着小椒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腾出一只手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刚刚的感觉……好软……
好暖。
哪怕当时小椒已经被湖底的寒气和自己的阴气冻得失了温，嘴唇的温度也要比她高上一些。
伊鹤当初是将琳的名字设成了禁制，虽说是对对策室所有人施加，但毕竟距离远，人数多，不好控制，阵眼其实是在小椒。如果小椒想不起来她的名字，那无论琳是灵魂状态还是实体状态，对策室众人都不会再看见她。
毕竟伊鹤曾经教导过琳的幻术，还是有几分情谊，她得知小椒为了让琳的死魂融合两年都没有放弃时便对这个凤炎大小姐起了兴趣，琳能否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还是要看她自己。
而琳身为亡魂，本身是没有气息、也不会呼吸的，但在她感觉到禁制破碎，小椒可以看到自己的时候，当即实体化，含了一大口空气冲进水里去给小椒渡气。
冰生于水，而高于水，琳曾经身为冰系退魔师本就不会怕水，更何况现在成了亡魂。
“所幸，你想起来了。”琳垂着头，指尖捏紧了自己的袖口，对躺在自己腿上的小椒继续说道，“青行姬还以为，你再也想不起来了。”
“琳……”
小椒刚一醒来，便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琳，手忙脚乱地想坐起来，却不知道自己正躺在人家腿上，便一下子扎进了琳怀里。琳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对她解释了这一切，在她说到“以为你再也想不起来”的时候，小椒又虚弱地叫了她一声，刚要说什么，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如果，只是如果，我还是没能想起来……那……你会怎么样？”小椒有些心虚，毕竟过了这么多天，她才解开这个禁制。
“你会忘了……青行姬……吗？”琳的语声也有些犹豫，漂亮的红眼睛带着些许震颤望向小椒。
“不是不是，当然不会啦，我再死多少次都不会忘了你的。”小椒微微翻了个身，把脸埋在琳腰间，闷声说道，“如果嘛……只是如果，我担心你嘛。”
“如果啊……”琳微微后仰，手拄在石头上，抬头看向天空，“那青行姬，可能会回狐族，供奉神木吧……”
小椒没有说话，她枕在琳的腿上，手臂环着琳的腰，面无表情地大睁着眼睛。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琳的衣角都揉的皱了。
不远处的鹰组织和对策室兵刃相交，血染湖面；而这一边，石头上，两个女孩紧紧依偎，一人一魂，岁月清浅，现世安稳，似乎早已远离了尘世喧嚣。
Chapter 33
“诶，”小椒撑起了身子，拽了拽半干的衣服，担心地瞟了一眼湖面，转头看向琳，“我休息的差不多了，咱们去帮他们吧。”
“最好……不要。”琳蹙着眉头看向湖面上的众人，目光在扫过隼白的时候多了几分忌惮，“你不适合在湖面打斗，而且，那位大人……太强了……会死的……”
“啊？”小椒一听这话，连忙抬眼看向了小黑。少年正手持朱雀与隼白勉力抗衡，召出的灵兽早已被隼白周身的灵压打回了长刀中；而隼白还是一脸轻松的模样，甚至没有用千夜尸炎，只是以掌缘当做刃锋，徒手格开了小黑的招数。
“那位大人……魂魄……不全……”小椒听着耳边琳的低语声，暗自心惊。她虽然不知道隼白缘何变成了这幅样子，也不明白琳为什么要这么说，可字面意思还是很好理解的。隼白魂魄不全，现在都这么强大，若是一个完整的魂魄……小椒紧咬牙关，不敢再往下想。
小椒探头看向湖面，不禁一阵眩晕，她连忙把脖子缩了回来，也不敢再逞强说什么去帮忙。按照她对水面的条件反射，只能帮倒忙。
湖面上依旧水花四溅，正胶着间，众人忽然听见伊鹤娇滴滴的声音：“哟，隼白大人，武士城好像派人来了呢~”
“呵，派些杂碎，来帮我养魂的吗？”
小黑听见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顿，不由得愣怔了一下。却见隼白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小黑，你真是长大了，都敢在我面前分心了。”
“队……”
眼中的血光一闪而逝，小黑还没看清隼白的动作，便被一掌拍飞了出去。隼白垂下手，扫了一圈自己的手下：“先上岸。”
琳一见，连忙抓住小椒，与打斗圈子保持着距离飞跃到雾之湖北面的岸上。有一片黑压压的东西从武士城的方向向这边移动。
血影侧过身拦下半藏砍向苍牙的一招，斜眼瞥了一下武士城来的人，不屑的气息从鼻腔呼出：“切，鼠辈！”
打头那人奔到隼白近前，向地上一跪，双手抱拳举过头顶：“隼白大人，我们奉武士大名……”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紧接着就是哭喊。
刹那间天地色变，阴风四起，鲜血飞溅，甚至连血影都惊得捏紧了居合刀，无声地后退了一步。
那人话未说完，便已身首异处。
千夜尸炎的刀尖缓缓抬起，又随着手腕的幅度向下一震，弹落了血槽中聚积的几滴血。隼白冷冷地哼了一声，用缠着绷带的拇指缓缓揩下了溅到嘴角的一滴血。血迹并未完全消失，只见粉红的舌尖从嘴角探出，舔净了残余的血迹。
“杂碎。”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侧过头，浓郁的阴气混杂着他周身蓝色的灵力，勾勒出他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嗜血的红瞳在阴沉的蓝色中闪烁着可怖的光，他没有理会对策室一众惊呆的人，只是那样看着离他最近的小黑。
小黑抱着朱雀，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
杀人了……隼白……杀人了……
退魔师虽然都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杀过人形的低级怨灵，但那些也毕竟只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没有一个人，像隼白这般，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毫不留情地一刀斩落。
小黑以为隼白要说些什么，可隼白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飞身而起，冲进了武士城派来的人群中。血腥味儿逐渐浓郁，哭喊声四下响起，但是没有一个人去阻止。
拦不住，也没办法拦。
杀生石吸取亡魂力量为己用，恐惧、怨恨种种负面情绪，凝聚成了杀生石的精华，最终剩下了纯粹的恶。
死的人越多，杀生石的力量越强。
随着武士的死亡，四下里的阴气浓郁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呆愣愣地站着，没有人再交手。当最后一声惊叫在空气中戛然而止的时候，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在昏暗的天地间逐渐清晰。
千夜尸炎的散发着幽蓝的阴气，隼白周身也散发着自己的灵力，在一片昏暗中微微闪着光。当他踏着数百具尸骸走到众人面前缓缓抬起头的时候，距离他最近的小黑明显抖了一下。
面前的男人双臂缠绕着绷带，绷带上满是斑驳的血迹，蓝围巾也溅上了星星点点的红。带着腥气的风拂过，撩起了隼白额前一缕碎发，露出神色狠戾的红瞳。
隼白走到小黑面前站定，嘴角冷冷地勾起。刷拉一声，千夜尸炎还刀入鞘。他头也没回地抬起右手，冷声说道：“阴阳师！”
“隼白大人。”
笑面的男人应了一声，恭敬地一躬身子，闪着金光的符咒漫天飞扬，裹住了隼白的右手。当符咒散开的时候，右手握着的物什上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强大的灵压与狂风无二，众人几乎站不稳身子，而琳的魂魄在受到这种程度的冲击之后更是猛地一晃，差点散开。
小黑将朱雀深深地插进地里，才堪堪稳住身子，而下一眼，就让他，不，是让对策室所有看见隼白右手的人，都愣住了。
天照阳炎。
这样的灵压寻常退魔师都承受不住，隼白作为一个魂魄不全的怨灵，居然徒手握住了阳剑。
“小黑，你太让我失望了。”隼白的声音似是穿过了万年的冰川，不带一丝温度。小黑抬眼愣愣地看着阳剑，两个瞳仁里各映着一道金光，那金光越来越大，看似缓慢，却无处可躲。
“这就是……你给我展现的力量吗？”天照阳炎一剑斩下，小黑慌忙去格挡。锵的一声，朱雀飞出去好远，倒插进泥土里。隼白紧接着飞起一脚，小黑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在了朱雀旁边。飞出去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肋骨断裂声。
“还没有到吗？”隼白不耐烦地瞟了一眼西北方向，拎着天照阳炎一步一步走进拔出朱雀狼狈地爬起来的小黑。
离小黑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隼白的胸口突然发出了耀眼的蓝光，握着阳剑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小黑！动作快！”
小椒一惊，嗓子都喊得破了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琳往身后拽。那光芒她太熟悉了，曾无数次在梦中魇住她，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抱着琳支离破碎的身体，看着她浸血的脸，跪在地上无助地哭嚎。
杀生石，杀生石。
她喊这一声也是提示小黑，现在是隼白相对最弱的时候，要迅速打向他胸口的杀生石。
隼白垂下头看了一眼胸前，停住了脚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真是的，这个时候进行新一轮融合么？居然一会儿都不等啊……”耳边突然传来风声，隼白条件反射抬手一挡，阳剑却当的一声被弹开了。那一股劲风堪堪停留在他颈侧。
隼白尽力稳住颤抖的手，瞥了一眼几乎贴着自己脖颈皮肤的朱雀，又抬眼看向了眼前的少年。少年穿着粗气，嘴角挂着血迹，黑衣支离破碎，却仍然双手紧紧握住火色的长刀，刃锋贴在隼白的脖子上。
“下定决心了？小黑。”隼白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十分平静，“终于，要杀死我了吗？”
四目相对，隼白的眼睛里空无一物，而少年的眼眸里却满是桀骜。
“队长，我……我……”小黑每喘一口气，胸腔都会传来一阵阵的钝痛，断裂的骨头茬子随着呼吸的幅度翕动着，戳的他浑身都在发抖。为了不让手抖得太厉害，他连嘴唇都咬出了血。
只是不知这手抖，是因为肋骨断裂的疼痛，还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他追随了一整个童年的队长。
隼白是他的信仰。
“嗯？”隼白的眉毛微微一挑，少年眼中有桀骜也压不下的犹豫和痛苦，这些情绪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下一秒，隼白的速度快到极致，众人只觉得蓝影和金光一闪，然后又是兵刃相碰的声音，朱雀又一次飞了出去。
“我从前没有说过吗？面对敌人的时候，只要有一丝犹豫，死的就会是你！”
光影间传来隼白的训话声，话音未落，众人便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小黑撕心裂肺的惨叫。
隼白将小黑压在地上，空着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手的天照阳炎狠狠一剑刺下，刺穿了小黑的肩膀，几乎卸下他一整条手臂，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少年在剧痛和喉咙间窒息的双重痛苦下失去了意识，昏迷中的他呼吸困难，浑身发抖，脸上血水、汗水和泪水全都混在了一起。只有嘴唇还在微微翕动，似乎是在叫着队长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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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子同归 亡魂篇Chapter 同归 圣女 杀生石 鸟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