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逍遥得见君
有人说,每个拜入丐帮的弟子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能言说的过往。
婵颜大概也是其中之一,舍弃了自己传承世家的姓氏,孤身远走,只为了一个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人。
有的时候她灌下整整一坛的烈酒,心里想着雁门关的大雪,想着飞雪之中可能掩埋着的征夫的尸骨,刚刚倒下,就已经凉了。
她的心是不是也死在了雁门关的那场大雪里?
雁声阵阵,秋梧叶落。长亭外萧瑟凄清,正合离情。
婵颜强忍着泪意,将战袍披在了燕詹翊的肩上,然后轻声道:“詹翊,我等你。”
燕詹翊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将她拥入了怀中。
“你一定要回来啊。”彼时还是温弱的大家闺秀的婵颜温柔的软语,入耳无比的婉转妥帖,可化百炼之钢的那种柔。
可是这种温柔,化不了雁门关的大雪啊。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再次传来他的消息,就是死讯了。
退婚,再重新定亲。
表面上粉饰地完美无缺,谁都知道,就是他们家的人薄情,不顾一丝一毫的旧情,攀权附贵。
她面对着这样的一家人,流尽了作为闺秀婵颜的最后一滴泪。
雨霖铃,她在秋里,天光微凉,堂堂正正的踏出了世家的大门,从族谱中除名。
从此世上,再无上官婵颜,只是婵颜。
她在扬州城外的破庙中,被丐帮的分舵主捡了回去。
丐帮弟子粗服乱头,教她喝酒习武,闲来无事逗逗白隼,日子清闲,虽然偶尔想起旧事仍是唏嘘,却也少年往事已去年岁却照旧过。
直到安史之乱。
安史之乱仿佛是很多人命运的转折,有人一步登天,有人死于非命。但是无论如何,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江湖儿女侠肝义胆,行侠仗义,自是看不过眼百姓流离失所,忍不了尸殍遍野。
战乱始,丐帮弟子激增,帮主郭岩大手一挥,支数万丐帮弟子支援天策府军。
婵颜望着雁门,请命道:“现今天下国有内忧,更不能为外患所扰,婵颜心系雁门关将士,请愿前往。”
个中真正的理由,也只有自己知道。
帮主自是许了,毕竟婵颜并非精英弟子,也不是丐帮中流砥柱,当年收留也仅仅是本着丐帮济世天下逍遥随心的准则,就算婵颜真是盖世奇才,习武也太晚了一些,难有大成。
虽然说来凉薄,但实际上,事实也确实如此,无论在哪里,受到重视的永远是人才。
于是婵颜如愿,跟着寥寥几人前往苍云军驻地,雁门关。
然后被拒之门外。
苍云建军以来就以神秘著称,若真如此轻易让他们进入,反而不正常。
婵颜也没有要进入苍云军的意思,只是在驻军的附近扎营休息,她就是想看看苍云玄铁的铠甲,想看看那面顶天立地的盾罢了。
她在雁门关,仅仅待了七日,就被同伴拉扯着离开了。
她没有见到燕詹翊战斗的地方,也没有见到立在断壁残垣上的残缺的盾,更没有想象中的可以为他收一座衣冠冢。
毕竟,三年了。
她只能含恨离去。
重逢也那么的难以预期。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枫华谷的战火中,再一次看见他。
按常理来说,苍云军是常驻雁门守边疆的特殊军队,是不可能的在中原腹地出现的。
况且……况且那个人,已经死去多年了。
但是那道身影,分明就是燕詹翊,她心心念念,绝不胡认错的身影。
可是见到又如何?他们还是错过,在同一个地方战斗,却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日子就这样,过的也很快。转眼间枫华谷一片枫红,层林尽染,云淡风轻,天空高远而透彻,日头好的时候,即使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会觉得浑身舒爽。
战事稍缓,偷得浮生半日闲。
婵颜轻轻跃上一棵老树,半眯着眼睛小憩,树下突然响起了突兀的脚步声,仿佛有人刻意的让她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婵颜懒于理会,却被那人一句话震得差点掉下树去。
那人如是笑说:“阿颜你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变。”
婵颜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翻身下树,眼睁睁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悲恸,不知以何种表情面对。
婵颜呆滞地看着他,竟傻傻地问出了一句:“你不是战死了吗?”
然后果然看见了燕詹翊那招牌的翻白眼:“阿颜,我这么个大活人活生生站在这里,你还是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脱离了上官的枷锁,你也没有聪明多少嘛。”
婵颜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双脚微分,足尖发力向前一扑,就是一掌拍了出去。
燕詹翊硬生生接了她这一掌,向后微微错了一步,然后将人直接扯进自己怀里,搂着姑娘娇小的身躯,将下巴抵在姑娘的头上,轻声喟叹:“真的是丐帮教出来的好徒弟,亢龙一掌让人闻风丧胆啊。看来郭大头没骗我,你是真的有十分的习武的天赋,可惜为世家身份所耽。只是阿颜,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就那么轻易的舍弃了?就为了我这么一个那时候已经身死的人?”
婵颜抬头看着燕詹翊,用她那一遇到情郎就所剩无几的智商说:“所以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燕詹翊揉了揉婵颜的头:“你那么希望我死吗?我的心好痛啊!”
“……”看出来燕詹翊明显的对这个话题的逃避,婵颜便不再询问,只是沉默地握住了燕詹翊的手,摩挲着男子手心那道深深的刀痕,断掌的刀痕。
“我们还能再见就够了……詹翊,我这么多年来,做梦都希望你活着。”
燕詹翊的神色愈发温柔:“所以我们重逢了,就不要再分开。我们都要努力在这乱世里,用心地活过每一天。”
天策驻军终于在苍云秘密派遣的援军到来的第五日,开始了猛烈的反击。
直到那一刻,燕詹翊才从婵颜身上看到了这些年来丐帮带给她的改变。
一坛烈酒,烟雨行里沙场纵横,一掌亢龙万军之中将敌方将领直接拍下马去,丝毫不顾自己已经被集火到伤痕累累,豪饮一口,又是烟雨行,恰好撞入燕詹翊的捍卫。
婵颜仰天长啸一声,提壶又是一口烈酒,再次飞身探入敌军深处。
这里婵颜以一当十的豪勇激励了士气,本想着会颇费一番工夫的胜利来的很快也让人欣喜。
高兴过之后,那个英勇的女武神,瘫在床上像一条死狗一样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我就不该……那么激动……”
所以说,撒酒疯是要不得的。
大战之后有是一些小打小闹的休整,闲的时候燕詹翊会和婵颜探讨以后得生活,婵颜会很激动的问他是不是还要选择去守边。
燕詹翊笑着摇头:“就算这里战事结束,大唐都不会再安稳了,根基腐朽,内乱不断,守边有什么意义呢?”
婵颜点了点头:“那你以后要来君山定居吗?”几年时间,婵颜已经把丐帮当做了自己的家。
燕詹翊点了点头:“那个等我们都老的走不动了再说吧。大唐版图好山河,你说要去看看真正的儒门清贵千岛长歌,要去西子湖畔领略藏剑的君子之风,我还想带你去三生树、苍山洱海……你愿意同我一起吗?我的捍卫永远为你,哪怕这一路上仍有流离战乱,我也相信美好的事情会更多。”
婵颜微笑着,突然就笑出了泪水,那一年她踏出上官家,心如死灰,竟没有想到这样的峰回路转。
她轻轻地哽咽着,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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