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 水浒传 中的史进
庆祝本废波成为up主的第999天。
专业安利史进3862年。
史进是我最爱的水浒人物。作为《水浒传》开篇引子式角色,作者对史进的刻画不算浓墨重彩,后半段描写因为人物源流杂糅生硬,和前半段有脱节。都说鲁智深是水浒中真正的英雄,在我看来,史进和他是不同年龄段的同一个人。鲁史二人均是“粗糙、剀直、爽利、纯真。”作者由史进引出鲁达,一笔写二人,是一种精神传承。但比起鲁智深相对的“理想化”,史进的优缺点很明显,更有血有肉。他让我最喜欢的就是“士损己而益所为也”,是真正的“任侠”典范。水浒是黑暗而现实的书,白道比黑道更让人绝望,所以在这种环境下,全书中微不足道的“侠义”闪现才更让人动容。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鲁智深那么可爱的原因。史进也一样,这个意气风发,重情重义的少年侠士如同刺穿那个昏晦时代的明媚阳光,给水浒悲怆绝望的大基调添加精·神·气。
朱武道:“小人等三个在此山寨,自从史大官人上山之后,好生兴旺。近日史大官人下山,正撞见一个画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义,因许下西岳华山金天圣帝庙内装画影壁,前去还愿。因为带将一个女儿,名唤玉娇枝同行。却被本州贺太守原是蔡太师门人,那厮为官贪滥,非理害民。一日因来庙里行香,不想正见了玉娇枝有些颜色,累次着人来说,要娶他为妾。王义不从。太守将他女儿强夺了去为妾,又把王义刺配远恶军州。路经这里过,正撞见史大官人,告说这件事。史大官人把王义救在山上,将两个防送公人杀了。直去府里要刺贺太守,被人知觉,倒吃拿了,见监在牢里。又要聚起军马,扫荡山寨。我等正在这里进退无路,无计可施。端的是苦!”
为了解救素昧平生的人去孤身行刺太守,这件事是史进人生的高光时刻,更是水浒全书中人性光辉的极致。书里没有正面描写,很多人读了也就漏过去了。这件事发生在他上少华山的几年后,更好地说明他虽然落草为寇,却向来打抱不平,行侠仗义。著名水浒学者何心曾经说整个华州一事充满不合理,史进行刺太守过于鲁莽,而后鲁智深为了救史进一冲动也陷进去更是反常。我觉得就因为这两个人做的都是损己利人的事情,在自私的人性面前不免荒诞甚至愚蠢。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在现代人身上也愈来愈缺失这样一种舍己为人的品质。2011年电视剧《新水浒传》中史进的扮演者韩栋也从这个角度谈论了对史进这个人物的理解。
这个人的个性比较直接,很单纯,爱憎分明,重义气,喜欢拳脚棍棒,要征服他首先要在技能上胜过他,一旦他认定你比他强,他肚量很大,会心服口服尊敬你把你当朋友,王进就是这么把他收服了。我希望可以通过我的塑造,让大家从这个人的眼神中看到一种单纯与纯粹的东西,他可能没有那么多的谋略,但他会把最真诚的心掏给你看,可以为了你去死,这样的人可能在我们现代人眼中有些无法理解,换个角度去想,其实他身上的这些品质又何尝不是我们渐渐失去的呢。
再按书中史进故事的时间线聊一聊。
当日因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膊着,刺着一身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拿条棒在那里使。
史进甫一亮相十九岁,英俊潇洒,自是一番“少年意气与春争”的光景,折射了王进、林冲这些人的过往。也正因为是第一个出场且朝气蓬勃,可以看成是梁山好汉群体的精神意象。即便是“把一条棒使得风车儿似转”的花架子武功,能让王进失口叫好,也说明他有扎实的功底,是可塑之才。
那后生听得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扠一扠么?”
那后生爬将起来,便去傍边掇条凳子,纳王进坐,便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值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
被王进指出武功花哨不信不服,活脱脱一个任性少年。但被王进一招打翻后,爽快认输,坦然大气。按理说他家境好,心气高,真要使纨绔作风完全可以不把王进放眼里,赶人走甚至报复。但结果是他心悦诚服,足见他能坦荡地面对自身的不足。
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呕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身花绣,肩臂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
很多人都用他气死母亲说明他不孝,并说这个是他的最大污点。但所谓的“气”是怎么样的操作?史进虽然少年任性,但品行端正,黄赌毒不沾。只是因为“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被“气死”,那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弱。况且这个话出自史太公之口,很像那种随意一说的“我儿子太叛逆,他妈管不住他,简直气死。”再来就是史太公夫妇本就是老来得子,可以推断史母去世的时候也是上了年纪,古人寿命本就不长,再染个病什么的再正常不过(前文史太公“我有个医心疼的方”也可能是影射史家曾有人患过此类病)。单纯凭一句“呕气死了”来否决史进的为人,无法令人苟同。不承父业,专好武学,在封建社会是“过”,但按现在的眼光来看就是叛逆少年发展自己的个性所长。史太公是心善之人,也放纵了儿子的爱好,何尝不是一种因材施教。况且学武有益无害,史进又学得认真,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虽然侠以武犯禁,但若不是史进一身本事,恐怕史家村会更早受到强人的欺侮。
史进那里肯放,说道:“师父,只在此间过了。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以终天年,多少是好!”…… 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亲送十里之程,心中难舍。史进当时拜别了师父,洒泪分手,和庄客自回。
史进父亲太公染患病症,数日不起。史进使人远近请医士看治,不能痊可。呜呼哀哉,太公殁了。史进一面备棺椁盛殓,请僧修设好事,追斋理七,荐拔太公。又请道士建立斋醮,超度生天。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果道场,选了吉日良时,出丧安葬。
尊师行孝,哪个再说他顽劣?
史进对众人说道:“我听得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着五七百小喽啰,打家劫舍。这厮们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来俺村中啰唣。我今特请你众人来商议,倘若那厮们来时,各家准备。我庄上打起梆子,你众人可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递相救护,共保村坊。如若强人自来,都是我来理会。”众人道:“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当晚众人谢酒,各自分付,回家准备器械。自此史进修整门户墙垣,安排庄院,拴束衣甲,整顿刀马,提防贼寇,不在话下。
承担责任,保家护民。且从这段可以看出史进组织能力不一般,有极强的号召力和凝聚力。
后面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朱武施苦肉计让史进感动,义释陈达,并与少华山三人结交。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史进的堕落,别忘了这本就是以义气为准绳的水浒江湖。朱武这招是打得很准的,他早就了解史进(“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说这人真有本事。”)因此以义气相挟,史进没有第二种选择。就算换了宋江这种老油条也不会把他们绑了送官的。
之后史进和少华山三人有书信和物件的往来,不要和我扯朱武一步步拖他下水的阴谋论。在史进这一方,只是单纯出于义气。首先朱、陈、杨三人堪比刘关张情深义重,也有江湖气,让他很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在他周围也许都是朴实村农,没有这样的志同道合者;第二,根据朱武所言,三人“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这在当时不算大恶不赦;第三,史进的目的一直是保护史家庄/华阴县,结交在另一层面上是对双方的一种保护,这就像水浒书里面小山寨和官府为什么一直都能两立,可能也是达成了一种制衡。
朱武等三个头领跪下道:“哥哥,你是干净的人,休为我等连累了。大郎可把索来绑缚我三个出去请赏,免得负累了你不好看。”史进道:“如何使得!恁地时,是我赚你们来捉你请赏,枉惹天下人笑我。若是死时,与你们同死,活时同活。你等起来,放心别作缘便。且等我问个来历缘故情由。”
一连过了几日,史进寻思:“一时间要救三人,放火烧了庄院。虽是有些细软,家财粗重什物尽皆没了。”
中秋夜,李吉告发,引来官兵围堵史家庄。史进表示要和朱、陈、杨三人同生共死,一把火烧了庄园,百年家业付之一炬。烧庄子是史进当时的本能反应,只因要救人。这既可以看出他鲁莽,又感叹他的重义。若这辈子交到这样的朋友,那真的是值了。能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舍弃家财的,世间少有。但仔细想想如果是心机重一点的人,就能以钱财作为润滑媒介,在官府和山寨之间如鱼得水。可惜史进不是这样的性格,有人说他不讲原则,可这个恰恰就是他的原则,行事不考虑自身利益,只为了“义”。他不愿意落草,是对这个社会还抱有希望,对人生还有憧憬。
还想谈一点他杀了王四。王四是他最看重的庄客,是和少华山结交之间的纽带。可以说史进信赖一个人完全就不设防,或许是以己度人,至纯至善。无论是王四,朱武,抑或之后的鲁达,李忠,甚至是李瑞兰,他都是如此对待。可一旦遭遇背叛,他也是恩怨分明,快意恩仇。这是他性格里又“狠”又“爽”的一面。王四弄丢书信又欺瞒史进,从而引爆之后中秋夜的这一场冲突。在史进看来,这个“欺瞒”可以是背叛的端倪,这个人不是善茬,日后或许会生出别的事端,不如除之后快。
鲁提辖道:“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甚么九纹龙史大郎?”
鲁提辖连忙还礼,说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你既是史大郎时,多闻你的好名字,你且和我上街去吃杯酒。
史进对鲁达是“声名在外”,提辖很赏识这个年轻人。所以说无论是结交少华山三人,还是断后路烧祖产,在鲁达眼中(也可以看出在江湖上)都是受认可的好汉行为。所以别再抓着史进堕落败家不放了,作者的本意也是从肯定的角度去评判他的。
史进看了,却认的他,原来是教史进开手的师父,叫做打虎将李忠。史进就人丛中叫道:“师父,多时不见。”
史进跟着王进学了十八般武艺,现在的李忠绝对望尘莫及,但史进仍然恭敬地称他为师父,丝毫没有嫌弃之意,也可以看出他待人以诚。
只自收拾了些少碎银两,打拴一个包裹,余者多的尽数寄留在山寨。
史进道:“直甚么,要哥哥还。”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明明下山的时候只收拾了“少碎银两”,仍然能慷慨解囊。其实从烧庄子那件事就可以看出,史进是不太在乎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的,虽然他出身优渥,却轻财重义,十两银子既是看重鲁达,也是一心救人。对于三个人赍发盘缠这件事,现代很多人都说史进是大手大脚惯了,李忠给二两银子也已经是不容易。但是作者很明显是用这组对比来说明爽利和悭吝的。不用再发散思维了,李忠没有错,但代入这个场景,就知道作者的指向非常明确,包括之后李忠上了桃花山仍然不改吝啬,这都是人设的统一。
史进答道:“自那日酒楼前与哥哥分手,次日听得哥哥打死了郑屠,逃走去了。有缉捕的访知史进和哥哥赍发那唱的金老,因此小弟也便离了渭州,寻师父王进。
还有很多人说史进之后就对鲁达和金翠莲这个事不管不顾的,麻烦看看清楚。另外从文学手法来说,拳打镇关西这一回,是为鲁达立传的重头戏,不便再插入其他人进来分散影响力。
直到延州,又寻不着。回到北京,住了几时,盘缠使尽,以此来在这里寻些盘缠,不想得遇。
其实史进这个人物的功能在引出鲁达后已经可以收束了,后面安排九纹龙剪径赤松林,是对他落草少华山的一段补充交代。史进寻师不遇,他也才刚二十出头,对未来充满迷茫,盘缠用完威胁到了生命,所以弃自尊失清白去林子里剪径做强人。全书开篇就点明“乱自上作”的主旨,这个少年曾经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被生活所迫,空有武艺无处施展,茫茫大宋无处容身,其中一部分也是社会黑暗所致。然后他还偏巧遇到了鲁智深,本来是互相剪径的对象,结果史进用干肉烧饼救了和尚。两人去瓦罐寺一同除恶,史进把不得志和不痛快都发泄到了恶人身上(“史进踏入去,调转朴刀,望下面只顾肐肢肐察的搠。”)。鲁、史二人都对这段误打误撞的重逢很难忘,日后三山归入梁山,鲁智深不忘拉史进入伙(“洒家常常思念他。昔日在瓦罐寺救助洒家,恩念不曾有忘。”)也许是因为两个人当时的处境都是前途渺茫,患难遇知交,格外显情义。鲁智深的行为对史进是有影响的,金翠莲的事情可以照应到之后的玉娇枝,瓦罐寺那团火也许是除去史进业障的,他在之后明确了自己的定位,做贼但行义。
只说史进回到庄上,每日只是打熬气力,亦且壮年,又没老小,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白日里只在庄后射弓走马。(第二回)
只见九纹龙史进起身说道:“小弟旧在东平府时,与院子里一个娼妓有染,唤做李瑞兰,往来情熟。”(第六十九回)
水浒是基于宋元以来流传的梁山好汉轶事、话本、戏曲加工整理的长篇著作。因此多个作者最终统稿时没有去圆善其中的逻辑,导致产生前后矛盾。史进开篇少年英杰,且明确描写为只醉心练武,不近女色的类型,之后却说旧在东平府有风流韵事。史进是陕西华阴人,和东平府隔了千里远,这其中不仅是人设,连地理上都产生了逻辑冲突。
东平府这一段的史进很可能出自元杂剧《都孔目风雨还牢末》,剧一开始就交代了宋江让李逵下山请东平府衙门当差的刘唐和史进上山入伙。剧里的史进是东平府五衙都首领,是个带正义感但略有些胆小的青年。
史进道:“我实不瞒你说:我如今在梁山泊做了头领,不曾有功。如今哥哥要来打城借粮,我把你家备细说了。如今我特地来做细作,有一包金银相送与你,切不可走透了消息。明日事完,一发带你一家上山快活。”
两个史进没有糅合好,这个谙熟风月的东平府史进却保留了华阴史进单纯的性格,做细作却对李瑞兰一字不瞒地坦诚相告,嫖出真情真的是笑其天真,如果是什么武侠小说,估计就是另一段佳话了。
又将冷水来喷,两边腿上各打一百大棍。史进由他拷打,不招实情。
水浒熬刑第一肯定是他。所以又要说,咬定‘义’字不放松,史进值得敬佩。
“浩气冲天贯斗牛,英雄事业未曾酬。手提三尺龙泉剑,不斩奸邪誓不休!”
这首诗是穆弘和史进两人在樊楼上作歌而出。前有宋江在赏菊会上抛出招安的暗示,后有穆史二人在皇城根下公然抒发自己的胸臆,宋江要尽忠,而史进只愿“不斩奸邪誓不休”,豪情热血,承载了他多年以来坚守的心中道义。
说言未了,飕的一箭,正中史进,攧下马去,五将一齐急急向前,救得上马便回。又见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两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五员将顾不得史进,各自逃命而走。转得过山嘴,对面两边山坡上,一边是雷炯,一边是计稷,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将来,纵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矢。
最后死于昱岭关,别再说其他人没救他了。一开始是救的,只是后来箭雨来袭,力不从心。不是所有人都像鲁智深、史进能舍身为人的,其他五个人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什么好批评的。现在很多学者都说史进的原型是史斌,他是历史上宋江起义的三十六员头领之一,后来二次逆反,并在兴州建号称帝,公开与宋朝决裂。史斌虽然僭越称帝,但也担负起民族责任,积极投身抗金斗争,并从金人手中收复了华州。也许也正因为史斌这段造反彻底的历史,对史进的刻画也只能“降格”处理。
晴空万里,霾晦苍穹,各有其道,乐天不忧。
少年英侠,战袍飐拂,血染沙场,精魂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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